39、39

2024-08-17 11:46:07 作者: 歲見
  池老太太最終還是走了。

  凌晨三點多,老太太突然從睡夢中醒來,以往有些渾濁的目光格外清亮,池家人福至心靈,全都進了病房。

  家裡大大小小全都紅著眼。

  老太太也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將要到了盡頭,挨個都交代了幾句,最後拉著池淵的手不松。

  老人的手帶著年歲的痕跡,瘦弱乾枯,並不細膩,掌心有薄薄的一層繭。

  池淵算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孩子,小時候常聽池老太太提起她和池老爺子的故事。

  封建社會講究門當戶對。

  高門貴府的大少爺愛上了書香世家的大小姐,在當時受到了來自方方面面的阻攔。

  沒有人認同他們,大少爺寧死不屈,棄了家族的企業轉而學了文,瞞著父母和大小姐喜結連理。

  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愛永恆不滅,兩個人歷經艱辛,走過戰火紛飛的年代,也終於被家族接受。

  到如今,卻要陰陽兩隔。

  池淵沒敢去看池老爺子是什麼樣,只是跪在病床邊,由著池老太太握著自己的手,眼尾泛著深深的紅。

  池老太太捏捏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腦袋,神情慈愛,不畏即將到來的死亡,「你啊,從小就生逆骨,越不讓你做的事情,你偏偏就越想去做,你爺爺叫我別寵著你,可他比誰都要寵你。」

  「我知道。」池淵扶著池老太太的手,神情悲痛。

  池老太太又摸到他額角的舊傷疤,聲音微弱,「別怪你爺爺,砸傷了你,他比誰都難過和後悔,也別總跟你爸媽鬧彆扭。你爺爺為了我放棄了家業,你爸十八歲就撐起了整個池家,我和你爺爺那時候固執認死理又想不開,不讓他和你媽媽在一起,他也過得很苦。」

  池淵緊咬著牙根,不讓哭聲泄露,臉側因為他的動作微微繃緊,聲音壓抑哽咽,「我不怪,是我做的不對。」

  老太太笑了笑,「奶奶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有主見的孩子,你做事有主張有原則,聯姻的事情你也別怪人家,那孩子也不容易,你要是真喜歡就抓緊了……」

  池淵說不出話來,只拼命地點著頭。

  池老太太最後又看了池淵好久,什麼也沒說,只是抬手替他擦掉眼角的淚水,然後把目光落在始終背對著她,站在窗邊的池老爺子身上,「老頭子……」

  池老爺子身形一顫,轉過身,看著這一屋子的小輩,保持著最後的嚴肅,「好了,你們都出去吧,讓我和你奶奶單獨呆一會。」

  這是屬於他們夫妻兩最後的告別。

  一大家子從病房裡退出來,池淵低垂著腦袋坐在外面的長椅上。

  瑄崽鬆開媽媽的手,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擠進他懷裡,肉乎乎的小手覆在他眼睛上,奶聲奶氣道,「二叔不哭。」

  「嗯……」池淵把臉埋在他頸間,像是逃避又像是為了掩飾什麼,「二叔沒哭。」

  小孩子還不懂生死離別的意思,不懂長輩為什麼都紅著眼,不懂為什麼二叔說著沒哭可還是不停地流著眼淚。

  聞槳是第二天早上在溪城日報看到了池家發的訃告,才知道池老太太在凌晨去世的消息。

  池淵說的也許以後再也見不著了,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池家的葬禮舉行了三天,前兩天都是池家旁支親信前來弔唁,最後一天,聞槳隨著蔣遠山一起去了池家。

  池淵穿著一身黑色,跟在池父身後,招呼著前來弔唁的人群,神色肅穆而沉重。

  前來池家弔唁的人很多,聞槳沒有找到機會和池淵說話,只是在蔣遠山和池庭鍾說話時,彼此看了對方一眼。

  人在生死面前總是無能為力,就連言語也顯得蒼白無力。

  按照常理,池老太太今天就要入土為安,告別儀式結束之後,池家人護送池老太太前往溪山公墓下葬。

  忙忙碌碌到晚間,夜幕來襲,池家燈火通明。

  池老爺子身體不適,池淵陪著在二樓休息,聞槳陪著池母和其他前來弔唁的女眷坐在一起。

  說了會話,池母讓聞槳陪她一起去給祖孫兩送點吃的,「池淵從小就和奶奶親,奶奶走了,他比誰都難過。你們年紀相仿,等會你幫伯母多安慰安慰她。」

  「好。」

  到了二樓,池老爺子吃了藥歇下了,池淵在書房看以前池老太太過生日時錄的視頻。

  池母還沒看幾分鐘,眼淚就忍不住,拍拍聞槳的肩膀,把池淵交給她,自己紅著眼出了書房。

  聞槳看了眼坐在桌後的人影,輕輕開口,「伯母說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別看了,吃點吧。」

  「沒事,我不餓。」池淵暫停了視頻,抬手揉著發酸的眼睛,嘴角努力扯出個笑容,「實在是沒什麼胃口。」

  聞槳也沒強求,將托盤放在桌角,垂眸看著被暫停的視頻畫面,「我可以看看嗎?」

  池淵愣了一下,覆在滑鼠上的手指微動,「可以。」

  旁邊還有張凳子,聞槳拽了過來,和他並排坐在書桌旁,池淵重新播放了那段沒放完的視頻。

  視頻是五年前。

  池淵那時候還在國外讀大學。

  池老太太的生日在秋天,他當時學業繁忙,提前和池母打了招呼,說奶奶生日不回來了。

  後來,他又瞞著全家人,在老太太生日當天從國外趕了回來,還特意藏在給老人買的禮物中。

  視頻正好放到他從箱子裡蹦出來,一家人都愣住了,前來開禮物的池老太太顯然被嚇了一跳,拿著蓋子不知所措。

  池淵笑著傾身抱住他,少年的聲音帶著朝氣,眉目清俊舒朗,「奶奶,生日快樂!」

  那個時候的池老太太還在學校里教書,還沒有生病,穿著簡單素樸的衣衫,眼角眉梢都帶著書卷氣,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漫開層層細紋,面容和藹可親。

  如今卻已物是人非,人化灰煙。

  年少時的池淵蓄著半長不短的發,大約是在國外沒了父母的束縛和管制,將頭髮染成了奶奶灰,中間還挑染了幾縷藍色。

  視頻的最後,池淵被回過神的池母拿著剪刀追著滿院子跑,最後一鼓作氣竄到池老太太懷裡,笑得肆意而散漫。

  剩下幾秒的畫面是黑色的,只聽見滿是笑聲的背景音。

  ……

  這一個視頻結束後,又自動進入了下一個視頻。

  池淵捏著鼻樑,沒頭沒腦地開了口,「以前讀書的時候,總想著離家裡遠一點,後來真去了國外,又開始想家。剛出國第一年,奶奶在學校上課摔傷了腰,在家裡躺了三個多月,怕我擔心,每次視頻電話,都讓爺爺幫著打掩護,直到後來我臨時有事要回國一趟,才知道她傷得那麼嚴重。」


  書房裡沒有開燈,只有電腦屏幕亮著慘澹的光。

  池淵坐在暗處,臉龐輪廓模糊,聞槳看不清他的神情,卻從聲音里聽出他的哽咽和難過。

  聞槳沒有打斷他,任由他自言自語地傾訴。

  「以前她在的時候,我總覺得以後的時間還多,平常也不願意留在家裡,有了點時間就想往外面跑。」池淵仰著頭,抬手捂著眼睛,喉結輕滾,「有時候想想,我還真是挺不孝順的。不管是學業還是事業,甚至是婚姻,我總是讓他們所有人一起擔心。之前和陳家聯姻的時候,我胡鬧,把兩家關係攪僵,爺爺失手砸傷了我,奶奶說爺爺很難過,我知道她其實也很難過。」

  「她從小就寵著我,我長這麼大沒受過那麼大的傷。爸之前說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到我成家立業,可我卻從來沒把她的心愿當回事,我總是那麼愛玩,總是說著沒有時間。」

  池淵聲音沙啞,「我小時候總是很調皮,每次闖了禍都要奶奶去給我收拾爛攤子,到現在我這麼大了,她臨走前最不放心的還是我。」

  聞槳喉間發澀,忍著心見泛開的尖銳悲痛安慰,「奶奶不會怪你的,她掛念你,是因為你是她最疼愛的人。」

  「我知道她不會怪我。」池淵自嘲地笑,「她從來就不會怪我,哪怕我總是給她許下永遠兌現不了的承諾。」

  他只是後悔。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誰都學過的一句話,可誰也沒重視過,曾經的有恃無恐和言而無信,終究成了今日的悔恨和無奈。

  葬禮持續了三天,池淵便三天未睡。

  在和聞槳近似傾訴地說完那些不知道該跟誰說的話之後,他整個人猶如失去了全部的精力,竟然靠著椅背睡著了。

  聞槳抬手將還在播放的視頻調低了音量。

  窗外不知何時落了雨,雨聲淅瀝。

  池淵睡得不是很熟,大約是姿勢和座位都不太舒服,眉頭微微緊蹙著,呼吸微沉。

  聞槳在坐在書房看完了剩下的所有視頻,見到了年少時瀟灑的池淵,也看到了兒時頑劣調皮的池小淵。

  比起現在漫不經心又玩世不恭的小池總,竟也有種出人意料的可愛。

  最後一個視頻結束,聞槳見池淵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輕輕嘆了口氣,抬手將文件夾關閉,退出了視頻播放。

  她站起身,放輕動作挪開椅子,摸到桌角的托盤,打算把粥帶到樓下,再讓池母上來給他找件東西蓋著。

  手剛碰到托盤,瓷勺和碗交碰發出輕微的動靜。

  聞槳屏息,回頭看了眼池淵,見他依然沉睡,略鬆了口氣,抬腳就要往外走,才剛走到門口,身後忽然傳來動靜——

  「聞槳。」池淵叫住她,聲音沙啞。

  聞槳停住腳步,回過頭。

  剛才還睡著的人,這會已經站起身朝門口走來,身影逐漸暴露在光線之下,一雙眼睛裡面布滿了紅血絲。

  他抿了下唇,神情認真,「葬禮結束之後,我們談談吧。」

  聞槳看著他,沉默半晌,才說了個好。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除夕快樂!!!!

  -池總沖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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