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手將披風攏了攏,轉頭對上戚靜靜澄澈的大眼睛。
「在想什麼?」
沈錚定定看了她一會兒,轉頭又看向漆黑的夜色,聲音輕得有些發飄。
「你說援軍還能到嗎?」
戚靜靜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方。
遠處燈火憧憧,依稀能聽到戰馬的嘶鳴,以及隱隱的呼喝聲。
那是羌軍在訓練的聲音。
戚靜靜只覺得心口憋得難受。
那日她和沈錚從雁門關返回朔州,恰好看到周副指揮使開城門放羌軍入城。
沈錚連忙放出信號彈示警。
可城內竟然沒有人出來迎敵,後來她才知道周副指揮使在飯菜里下了藥,讓所有人都沒能起來。
幸好她和沈錚還帶了五千人。
那一夜,只靠他們帶來的五千人對抗羌軍的一萬先鋒軍。
他們廝殺了整整一夜,才將羌軍趕出朔州城,活捉了周副指揮使。
而他們帶來的五千兵馬,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
想起那些慘死的弟兄,戚靜靜閉了閉眼,努力壓下了心頭酸澀。
再睜開眼,眼底只剩下了平靜和沉穩。
「會的,我相信我爹,你也該相信蕭將軍。」
沈錚嘴唇翕動,半晌才輕輕點頭。
「是啊,我該相信蕭將軍,可是......」
他伸手攥住戚靜靜的手,黝黑的目光緊緊盯著她,聲音低啞。
「可是我怕。」
戚靜靜皺眉不解,「怕什麼?」
沈錚深吸一口氣,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我怕萬一援軍不能及時到來,我護不住身後的朔州百姓,更怕....護不住你。」
戚靜靜柳眉一豎,一把推開他的手。
「好你個沈錚,你什麼意思?我們一起並肩作戰那麼久,你覺得我還用你保護?」
沈錚被她推得踉蹌兩步才站穩,滿臉無奈地搖頭。
「我自然相信靜靜你的能力,可羌軍如狼一般,一旦城破,我.....
縱然你再厲害,在我心裡,還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姑娘,是我放在心上的姑娘。
我不怕戰死,這是每個征戰沙場之人的宿命,可我想讓你平平安安地活著,想讓你能肆意地吹風。
肆意地喝酒吃肉,想讓你能肆意地快活,替我看遍世上所有的美景。」
沈錚聲音低低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一般。
偏偏這些字又格外清晰,一字一句地鑽進戚靜靜的耳朵里。
她怔怔看著眼前的少年郎,不由鼻子一酸,淚水險些沖了上來。
沈錚在南疆戰場很厲害,她一直都知道。
因為她爹每次提起沈錚,都是一臉驕傲的模樣。
這些日子和沈錚朝夕相處,跟蹤林靜雪時,沈錚膽大心細,身手了得。
身陷黑風山時,沈錚不顧一切,奮力護她。
戰場上沈錚指揮有度,沉穩果敢。
這讓她逐漸忘了他只是一個還不滿十七歲的少年,是比自己小的弟弟。
相反,她在不知不覺間開始越來越依賴沈錚。
可今日,她第一次在沈錚眼底看到了忐忑,看到了隱隱的驚慌。
她知道,朔州衛本來只有一萬人,第二日緊急處置了周副指揮使以及他的同黨近兩千人。
加上他們剩下的一千人,滿打滿算加起來能用的兵都不到一萬人。
這幾日羌軍日日攻城,他們奮力抵抗,每日都有死傷。
如今整個朔州兵力只剩下不足五千人。
而對面羌軍還在增加兵馬,如果援兵不到,朔州城被攻破是遲早的事。
他們這些人到時便只有戰到最後一刻,直到死亡一條路。
戚靜靜吸了吸鼻子,故作生氣地瞪著沈錚。
「沈錚,我勸你最好不要說出勸我提前離開的話來,我孤身一人出城去,你就不怕我被羌軍抓了,到時候死得更慘。」
沈錚臉色微變,厲聲道:「不准胡說。」
戚靜靜哼了一聲,「我戚靜靜也是女將軍,你能馬革裹屍,我也能,大不了咱們就死在一起,有什麼可怕的。」
沈錚深深看了她片刻,無奈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戚靜靜抓著他,「走了,我陪你下去走走。」
兩人沿著城牆一路往下走。
城樓下火把高懸,將四周照得亮如白晝。
整條街都是三三兩兩靠坐在一起的士兵。
大家席地而坐,滿臉都寫滿了疲憊。
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們回營帳休息了,敵人隨時會發動下一波進攻。
前面有幾個人發出一陣笑聲,與周圍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
沈錚看過去,是韓小飛,大頭和二虎等人。
大頭手裡拿著一張紙,一邊看一邊笑。
沈錚走過去,「在看什麼呢?」
大頭站起來,「將軍,是家書。」
二虎道:「是上個月大頭媳婦寫回來的家書,上面是大頭閨女寫的字。
大頭閨女開始認字念書了,這是給大頭寫的第一封信呢。」
大頭重重點頭,滿臉驕傲,小心翼翼將信紙遞到沈錚和戚靜靜面前。
「你們看,我閨女的字寫得可好看了,你看這個爹字,是不是寫得最好看?」
薄薄一張紙上,只有短短三句話,初學寫字的孩子寫得歪歪扭扭。
可是沈錚還是點了點頭。
「嗯,娃娃寫得很好,將來一定有出息。」
「嘿嘿,那是,我閨女天下無敵第一棒。」
大頭驕傲地幾乎笑出聲來,寶貝地將信封摺疊起來放進懷裡。
「這可是我閨女寫給我的第一封信,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收到第二封。」
二虎從懷裡摸出一雙新鞋摩挲著,「等咱們打退了羌軍,肯定就能收到了。
我也能收到我娘寄來的新鞋了,到時我就能把手上這雙穿上了,我一直沒捨得穿呢。」
打退羌軍?
四周明顯沉寂一瞬。
有人忍不住輕聲問:「將軍,我們能等到援兵來嗎?」
「是啊,將軍,援兵什麼時候能到?」
「將軍,我們能打退羌軍對不對?我還想回家給母親過壽。」
士兵們三三兩兩站起來,一雙雙眼睛,滿臉渴盼地看著沈錚。
沈錚嗓子猶如堵了一團棉花。
其實大家都知道,朔州已經是孤城,援兵跨過忻州前來支援的可能性很小。
可是大家想要的只是一個希望。
沈錚深吸一口氣,大聲道:「能,我們堅持住,援兵很快就要到了。」
「我們一定能打退羌軍。」
眾人眼中頓時射出滿懷希冀的光來。
沈錚和戚靜靜對視一眼。
戚靜靜讓人將顧楠送來的酒都運了過來。
一個個酒罈拆開,酒香撲鼻,一個個大碗擺開,斟滿了酒。
沈錚舉起大碗,「兄弟們,這是清河縣主送來的上好玉冰燒,今夜我以此酒敬大家。
喝了這碗酒,我們並肩上陣,把羌軍殺個片甲不留。
到時候想收閨女家書的,想」
「好!」
「把羌軍殺個片甲不留。」
「干!」
眾人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本來有些頹然的士氣頓時高漲起來,甚至還有人大著膽子同沈錚開玩笑。
「沈將軍,是不是打退羌軍,你就要和戚副將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