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西征戰事開始第十天，距離李觀棋離開皇城的第三日。
通往沙丘的各個州府已經做好了全員接待的命令，在沿路做好了防範措施，甚至趁著農耕時節開闢了新的官道。
只要不讓那些官員上前線，做任何事都井井有條，且值得下任何血本。
李觀棋在第三次更換戰馬後，回到了戰車上。
「距離沙丘只剩下三十五里地，寧將軍派來的先鋒營已經做好了接納皇城禁軍和各營兵馬的準備，就在前方的山脈入口等著，陛下是否要在此地安營，明早再動身？」
李公公跪在戰車前頭，在短暫的駐足後，匯報了前方信息。
「戰況呢？」
「鐵騎營折損八萬，只衝垮第一主城的外圍工事，全線敗退，撤回到後方十五里的指揮外營駐地。」
李公公神情緊張的抬頭看了一眼李觀棋，見他的臉色不變，雙手顫抖的遞出了手中的白布，上面還有猩紅的血跡。
「鐵騎營統帥洪炎，在昨夜的總攻中，戰死於第一主城的城牆下，屍首已經安葬好了，這是全軍訃告，陛下……」
李觀棋用力的揉搓了一下臉頰，有些慍怒的罵道：「這沙丘的鬼天氣，哪來這麼多的沙子！」
他的雙眼通紅，不知是被沙子迷了眼，還是因為這一則訃告。
「全速前進。」
李觀棋咬著牙說了一句，隨即靠在戰車狹窄逼仄的後椅，卻因為不斷晃動的車輪，身子骨不斷撞擊著金屬和木楔打造的戰車邊緣。
在他即將憤怒暴走的當頭，夏思凝忽然從背後摟住了他的後腰，隨即朝著噤若寒蟬的李公公使了個眼色。
後者趕忙向著前方下了一道命令，車速陡然間增大，嘎吱嘎吱的趕路聲響徹山谷。
李觀棋在暴走的邊緣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作為殺手的職業素養，他表面看似平靜，內心已經是翻江倒海了。
洪炎死了，作為朝廷最為鋒利的一根矛死在了西征前線，而李觀棋甚至來不及感傷。
去年冬季，李觀棋在洪炎的述職報告中，察覺出了此人的野心因為寧秋白北伐措施而有所收斂，甚至在之後的表現當中，並未搶占北伐功勞。
作為出色的將領，洪炎調教出了一批視死如歸的王朝鐵騎，後又在北境的各處駐營培養出了先遣軍和先鋒營，兩個營的兵馬將近五萬，是能直插敵人心臟最為銳利的一根矛。
為什麼李觀棋對寧秋白北伐收官之戰一直不滿？
有如此強悍的副將作為軍中調任的好手，寧秋白依舊沒有在預定的時間內收回北境失地，哪怕是在後來將國土擴展到了一百里，李觀棋對他的能力還是提出了質疑。
這一次的磨鍊，寧秋白依舊沒有完美的表現，可這一切都不怪他，因為趙小花的手段實在卑劣，卻又無比高明。
換做是李觀棋統籌，西征前線的戰事也不可能達到完美。
此刻李觀棋的大腦一片渾濁，就像是有兩個小人在他的後腦不斷打架，暈眩和噁心感遍布全身。
下一秒，他朝著戰車的兩個巨大木輪吐出一大口的酸水！
這便是傷心過度麼？
李觀棋臉色蒼白的抬起頭，恰好對上夏思凝遞上來的手帕。
「陛下，節哀。」
夏思凝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也無法做到真正的勸慰。
北境三任指揮使死於馬背，後來的幾次進攻，全軍將士死傷一半，那時候朝廷統計損傷的精銳部隊，自然也囊括了北境原先的駐軍。
每個人都應該料想到這次的西征更為棘手，死一個指揮官都是正常的，更何況是鐵騎營的統帥……
「現在最難受的，應該是寧秋白。」
李觀棋甚至都能想到，那個儒雅的年輕人在得知這條消息時，心理防線肯定瞬間崩潰，而且還是全線崩潰的態勢，再強大的心理承受極限也無法安之度過。
特娘的！
李觀棋重重拍了一下戰車的邊緣，手掌的發麻和反震讓他短暫的冷靜了下來。
「馬上就能見到寧將軍了，到時候陛下再好好安慰他吧……」
李觀棋嗯了一聲，閉著眼調整心緒。
行軍的時間轉瞬即逝，一個時辰後，皇家兵馬突破了兩座隘口的防線，與先遣軍和先鋒營順利交接，把兵權擱置在了幾處隘口作為後營的儲備。
輜重營開始在外圍分散物資，在全軍縞素的同時，浩浩蕩蕩的皇家兵團就像是外來天客一般，開始接管各處駐防。
李觀棋乘坐的戰車暢通無阻的進入指揮營駐地，全軍跪地，指揮營的各部統帥和官員都出來迎接。
暮色將至，李觀棋一一分辨著人群中的每一個陌生面孔，依稀辨別著那道熟悉的人影。
可是並未發現寧秋白的身影。
「平身吧。」
李觀棋喉結滾動了一下，從戰車上走了下來，踏入了至高指揮軍營的帳篷里。
潮濕的泥土地里，寧秋白跪在地上，額頭上綁著一條白布，正在地上長長的宣紙上寫著什麼。
李觀棋只是看了一眼，認出上面寫的是一些弔唁詞，神情肅穆的站在他的後面，沒有出聲打擾。
寧秋白邊寫邊不斷咳嗽，扯動了胸口處的傷口，絲絲鮮血從包紮的白布溢出，滴滴落在弔唁詞上面。
他的寬闊背部不斷輕微的顫抖著，指關節發白的用力握著硃砂筆，脊梁骨微微彎曲，最終還是沒有順利寫完，嗚嗚咽咽的哭個不停。
堂堂西征軍最高指揮官，此刻哭的卻像個三歲小孩兒一般……
李觀棋雙手負立，兩隻手在背後交織纏繞，指甲蓋像是要嵌進掌心一般，死死按著！
不知道過去多久，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寧秋白渾渾噩噩的站起身，一回頭，發現身後的李觀棋和李公公都在默默的低著頭。
心念一動，雙腿卻像是狠狠被人敲了一榔頭，不受控制的癱軟跪地。
「陛下，陛下啊……」
李觀棋蹲了下去，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國士無雙，朕會頒布諡號，追封西征英烈，受天下萬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