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王府里,小雨淅淅瀝瀝從房檐滴下,整個王府都是濕漉漉的。
老暉王站在廊下,似乎聽到了廝殺聲,又似乎只是雨聲。
他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進屋。
十三叔住在這裡,一雙腿斷了,以後也站不起來。
除了腿傷,臉上也有骨折,痛楚無時無刻折磨著這個老人。
骨頭的傷,錐心的痛。
老暉王不經常過來,因為每一次來,十三叔都要裝作自己一點都不難受的樣子。
那他看得就很難受。
顧青影在裡頭替他擦臉,按摩雙手和後背,以免臥床太久會長褥瘡。
見老暉王進來,她把水端走,道:「剛準備要餵粥,您吃了麼?」
「沒吃,多端一碗來,本王陪他吃。」老暉王搬來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
十三叔對他笑,裂了的嘴唇還沒痊癒,便也沒有消腫,這一笑便擔心要再度裂開。
「不要笑。」老暉王拍拍他的肩膀,「疼便叫出來。」
十三叔的笑容像掛在枝頭被風雨打過的殘葉,艱難維持,「不痛。」
老暉王端起碗,往他嘴裡餵粥。
十三叔眼底紅了紅,張嘴吃了。
吃得不多,就幾口,謝聽嚴雖給他請了大夫,卻沒有真正好好醫治。
老暉王沒等顧青影端來粥,便吃他的那碗。
十三叔說:「髒。」
老暉王吃著,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啪嗒落在碗裡,「十三,咱一輩子了。」
十三叔怔怔地看著他,青腫的面容顯得難過起來。
「咱倆一輩子了,你不嫌本王無用,本王嫌你什麼?」他繼續說著,才發現掉下碗裡的是自己的老淚。
「痛吧?」他喝了一口粥,問了句便說起了往事,「本王記得五十七歲那年,從馬背上摔下來,摔到了腰和腿,那種鑽心的疼痛,本王至今想起來都怕。」
十三叔淚水從眼角滑落,輕聲說:「老奴不疼。」
他自顧自地把粥喝完,瞧了一眼外頭,雨勢漸漸還大了些,那一直守著他的傢伙還在,方才他在廊下站了一會兒,那人也跟著站。
真是陰魂不散。
顧青影端著粥進來了,道:「這是您的。」
「不必了,本王已經喝了十三的粥。」他放下碗,讓顧青影站在他的身前,恰好,便遮擋了外頭人的視線。
他從袖袋裡取出一粒藥,放入十三叔的嘴裡,柔聲道:「吃吧,吃完就再不疼了。」
顧青影一怔,這藥,不是他自個要吃的麼?
這藥吃了,能無痛苦地離開。
十三叔也仿佛知曉這藥是做什麼的,乾咽下去了,他太疼了,時時刻刻都是煎熬。
但他是真不舍王爺,一雙眸子巴巴地望著,眼淚就沒停過。
老暉王卻取出了一塊瓷片,抬起頭望著臉色慘白的顧青影,笑著說:「本王也撿了一塊。」
顧青影忽然捂住嘴巴,淚水滑落。
「你啊,就站在這裡守著,聽我和你十三叔說說以前的事情。」他說著,用瓷片重重地在手腕上劃了下去,力度之狠,已是存了莫大的死意。
他的手放在十三叔的床上,鮮血浸入被褥里,浸出一大片的暗紅。
顧青影如一座大山,站在他的身前,屹立不動,淚如雨灑。
「您不是還想要問他,是否後悔嗎?」她雙手捂臉,用氣聲問,被外頭的雨聲掩蓋,幾乎是聽不見的。
「不問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無顏再見任何人。」老暉王臉上有一種解脫的笑,望著顧青影卻是依舊有些不舍,「努力活下去,會有人喜歡你,真心待你好的。」
顧青影捂住嘴巴使盡搖頭。
門外那人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探頭進來瞧了一眼,只是他的眸光被顧青影后背阻擋,只能知道他們在說話。
他們說什麼,郡王說不需要管了,只要確保王爺還活著便行。
無論成敗,王爺都是郡王的退路。
成功了,王爺需要登基承受謀朝篡位的罵名。
失敗了,王爺需要承擔逆賊之首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