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姜說到最後,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房間內,陷入一片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寧澤遠聽到寧姜說:「二哥,這些年我們都誤會小四了。」
「小四,不要我們了……」
寧姜說這話時,聲音特別輕,特別輕。
他夢到了小四在寧府受到的不公平對待。
夢到了小四被趕出寧府後,活得有多艱難。
可他不知道,小四最終的結局。
他只夢到一直陪在小四身邊,被小四稱為『二哥』的殘疾男子,為了給小四找吃食,死在了雪地中。
他不敢想,眼睛幾乎看不到,腳也跛了的小四,沒了男子的護持,結局會如何。
屋內一片安靜,襯得屋外的雨聲愈加急。
好一會兒,寧澤遠才低低嗯了聲,「小四如今有王爺護持,過得很開心。」
他看得出,墨王府的人對小四,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小四面對墨王時,會露出小女兒的嬌態,不再唯唯諾諾。
寧姜苦笑一聲:「小四……會原諒我們嗎?」
寧澤遠抿了抿唇角,緩緩搖頭,艱難地從嗓子裡吐出兩個字,「不會。」
小四不會原諒他們。
永遠不會。
寧姜閉上眼,眼尾划過一滴晶瑩。
他攥著手絹的手指,用力到邊緣泛白。
他弄丟了小四,弄丟了那個會甜甜喊他四哥哥的女孩兒。
寧澤遠輕嘆一聲:「只要能經常看到小四,就算只是遠遠看她一眼,我也滿足了。」
寧姜長睫輕輕顫動幾下,很輕很輕地問了句,「二哥,小四還會回家嗎?」
寧澤遠眼中滿是苦澀。
他想自欺欺人地說會。
可是他心裡很清楚,小四這麼決絕地不要他們。
如今墨王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她不會再回寧府了。
許久之後,寧澤遠才輕聲說了句,「四弟,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寧姜手指猛地攥緊,如畫的眼眸滿是哀傷。
曾經小四捧出一顆真心給他們,他們卻不懂得珍惜。
如今後悔也晚了。
寧澤遠神色複雜地看著寧姜,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問了句,「四弟,你為何突然說誤會了小四?」
寧姜眼睫一顫。
好一會兒,他才啞著嗓音道:「我這幾天都在做夢,夢中都是小四。」
寧澤遠瞳孔猛地一縮,聲音帶著連他都不知道的顫意,「你夢到小四怎麼了?」
他一直沒夢到小四最後結局。
但是在他的夢中,小四一日比一日憔悴虛弱。
他還親眼看到『他』將小四趕出京城。
看到一群混混欺負小四,『他』只是無動於衷說了句: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可他從未想過,好好的蛋為何會有縫。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他們都是導致蛋有縫的罪魁禍首。
寧姜唇角揚起一絲清淺笑痕:「我夢到小四給我繡手絹。」
他拿起一直捏著的手絹,蒼白瘦削的指尖緩緩摩挲著上面的海棠花。
動作很輕,很柔。
似是在對待易碎的珍寶。
「這是小四回家不久給我繡的手帕,她說她最喜歡海棠花,就給我繡朵海棠花。」
「可是小四沒回寧家時,她的養父母應該對她很好。」
「她連針都不會拿,也沒錢給我買禮物,聽到下人說自己繡的才能代表心意,就拿著針學刺繡。」
「為了繡好這朵海棠,她十根手指扎得全都是血。」
說這話時,他眼中滿是懷念之色。
寧澤遠視線落在他手中的海棠花上。
針腳稚嫩凌亂,卻能看出繡花之人的認真。
小四也給他送過手絹。
可是他一門心思都撲在寧月瑤身上,對於小四欣喜捧來的手絹,看也不看就扔到了湖裡。
寧澤遠苦澀地閉上眼,艱難問了句,「你夢到過小四離開寧府的生活嗎?」
寧姜怔住:「小四離開寧府的生活?她不是住進墨王府了嗎?」
寧澤遠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心頭好似被堵著,隱隱作疼。
「你好好休息。」留下一句話,他神色有些恍惚地離開寧姜院子。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絲絲縷縷雨點兒打在臉上,帶來針刺般的疼痛。
寧澤遠拒絕了小廝的撐傘,走入雨幕中。
他眼眶漸漸紅了。
一時間,分不清是雨多,還是淚多點。
原來淋雨是這麼冷啊。
小四這些年淋了那麼多雨,可他從沒有問過小四一句冷不冷。
而小四的丫鬟告訴他小四淋了雨生病了,他怒斥了小四的丫鬟一頓,覺得小四裝病。
現在小四不要他,是他咎由自取。
恍恍惚惚間,寧澤遠來到了寧星棠以前居住的破舊小院。
他就著潮濕的衣服,躺在了只剩一片木板的床上。
……
翌日。
寧星棠吃過早膳就到了安堂藥鋪,教姜梓然藥理。
姜梓然的醫學上的天賦,連寧星棠都覺得有些心驚。
小小年紀,醫術便已經不弱於京城內大部分老大夫。
她將空間內關於醫毒的書籍,全都整理好給了姜梓然,「毒不是非得成品才叫毒,很多無毒的食材或者香料,同時出現就會成毒。」
「後院女人爭寵,這種手段層出不窮,你不僅得熟知每種藥材,還得熟知每種食材香薰……」
她正給姜梓然科普宮斗,便聽藥童喊道:「小姐……」
「怎麼了?」寧星棠抬眼看去。
藥童拎著一個食盒過來:「小姐,這是荷香府送來的糕點,說是送給您的。」
寧星棠揭開蓋子。
看到盒子內的糕點時,微微一愣。
姜棗糕。
她因體寒,卻又討厭吃薑。
為了給她調理身子,娘親會想方設法將姜和紅棗等食材煮在一起,做成美味的食物,且完全沒有姜的辛辣。
回了寧府後,她每次淋雨淋雪受寒,都會想到甜糯的姜棗糕。
可是她知道寧夫人不會給她做。
她就自己學著做。
然而每次做出來的,都帶著一大股姜的辛辣。
沒有記憶中娘做的那甜甜糯糯的香味。
就像她回了寧府之後的生活,只有苦和辣,沒有甜。
姜梓然放下書,端出姜棗糕,「姐姐,你還沒吃早膳?」
寧星棠看著賣相有些欠缺的姜棗糕,淡淡笑了笑,「吃過了。」
說著,她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塊嘗了嘗。
僅僅一口,她眼底色澤微變。
姜梓然好奇地問道:「姐姐,糕點裡面為何放薑絲啊?這樣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