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管束愛子,舉世無可挑剔。
因此,此刻魏陽唯有謹慎行事,以免授人以柄。
時光匆匆,兩日光景,那曾熾烈燃燒的爐火已化為灰燼。
巨釜之中,竹筒經水煮而軟塌,纖維鬆散,不復往昔堅韌。
魏陽隨即差人尋來數個碩大木桶,將釜中竹筒悉數傾倒而出。
此前,他早有先見,吩咐王全三人於烹煮之時,添入柴灰、石灰等物於巨釜之內。
故而,竹筒一出釜,頓時,一股刺鼻惡臭四散開來。
無奈之下,王全等人只得以布條掩鼻,方能將這些腐臭的竹筒逐一倒出,浸入清水中洗滌。
及至清洗完畢,魏陽又命人取來更多大木桶,將洗淨的竹筒盡數移入。
隨後,以石錘、鐵錘交替,在桶內不斷擊打、搗碎,直至所有竹筒化為麵團般細膩的漿液。
幾個時辰過去,桶中景象已變,竹筒盡皆化為麵糊狀物,宛若一團團待塑的生面。
至此,造紙工藝僅餘最後,亦是最為關鍵的兩步!
在此之前,王全三人雖通造紙之法,其所知卻頗為粗淺。
無外乎洗、壓、曬三部曲。
然而,以此法製得之草紙質地低劣,書寫困難,甚至擦拭亦感粗糙不堪!
否則,魏室之士大夫與文人墨客何以仍以竹簡為書籍之首選?
歷史長河中,直至五胡亂華之後,
士族南遷,造紙技藝方迎來飛躍式發展——東晉巧匠之手筆。
於南國竹林深處採擷靈感,歷經無數次試驗與探索,
在蔡倫造紙術的基礎之上,創新工序,終得質地優良、書寫流暢之白紙。
自此,紙張漸替竹簡,成為書寫新紀元的開端。
隨著時間的推移,造紙工藝日新月異,世間湧現了琳琅滿目的精緻紙張,宛如百花齊放,各展風華。
與此同時,大型的造紙工坊如雨後春筍般興起,標誌著這一行業步入了規模化的新紀元。
然而,在魏陽眼中,這一切似乎尚欠火候。
鑑於當前條件的局限性,他決定採取更為謹慎的策略——先以手工小作坊為起點,精心打造出一批白紙樣本,以此作為後續擴張的基石。
至於那宏大的規模化白紙生產夢想,他心中已有藍圖:那應當是一座矗立於皇宮之外,最好坐落於自己領地之上的巍峨工坊。
如此一來,既能確保技術的秘密與生產的自主,又可免去朝廷賦稅的重負,實為一舉兩得之策。
一日,魏陽細細審視了一番那經過反覆捶打已成細膩漿液的竹料,沉聲命令道:「繼續錘鍊,勿使力懈!」
言罷,他又召來了宮中掌管膳食的太監,當著三位匠人的面,朗聲道:「今夜加設宴席,酒肉不限,務必讓諸位匠師盡興。」
說時,他隨手擲出一枚小巧的金餅,那太監見狀,臉上頓時綻開了花一般的笑容,連忙點頭哈腰,滿口應承。
這位九皇子,仿佛脫胎換骨,不僅深獲皇帝的寵信,對待下屬亦是出手闊綽,豪爽非常。
正因如此,近來宮中之人,無論有事無事,都喜歡前來此處徘徊,一則是為了混個臉熟,二來嘛,說不定哪天就能有幸得到些意外之喜。
這小小的角落,不知不覺間,竟成了宮中人趨之若鶩之地。
……
未央宮內,夜幕低垂。
魏山批閱完如山的奏疏,於書房中緩緩踱步,心間縈繞著一抹難以言喻的空落。
仿佛,有什麼重要的事物,被不經意間遺落在了時光的縫隙里。
片刻沉吟後,他揮手召來了侍立一旁的太監,輕聲探問:「那孩子近日怎的如此安靜?」
雖未直言其名,文喜公公心領神會,深知陛下心中所指。他暗自感嘆,九皇子魏陽深受聖眷,面上堆滿笑意,答道:「據宮中人所述,九殿下這幾日閉門謝客,似乎正潛心於某項秘密。」
言及此,文喜公公留心觀察著皇帝的神色,見其側耳傾聽之態,便心照不宣地續道:「更有路過宮人提及,常有一股奇異之氣自九殿下宮殿飄散,不知……」
「這頑劣小子,剛消停兩日,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魏山眉宇間閃過一絲慍色,重哼一聲,隨即吩咐:「走,我倒要親自去看看,他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明明是思念親子心切,卻非要尋個由頭,方肯前去探視。
文喜公公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暗嘆:帝王家的舐犢之情,亦是不易顯露。
這並非意味著皇家缺乏親情,實則是歷代帝王皆遵循「寵孫不若寵子」的原則。
即便魏山對九皇子有著難以言喻的偏愛,也需隱藏於威嚴之下,不輕易展露分毫。
……
當魏山踏入橫德殿的那一刻,魏陽正全神貫注地親手驗證竹漿的稠密程度,這項技藝除他之外無人能解。
即便是他,也只是理論豐富,從未有過實踐的歷練。
於是,他邊探索邊向周圍的三人細細講解,期許著首批白紙的誕生能為將來鋪平道路。
「荒唐!魏陽,你究竟在做什麼?還有沒有半點皇子的體統?」
目睹此景,魏山怒火中燒。
滿室的異味暫且不論,身為皇子竟親自動手做起了匠人的活計。
此事一旦傳揚開去,必會引來朝臣們的非議與責難。
魏陽乍聞父親的喝聲,心中一驚,隨即迅速上前施禮,答道:「數日之後便是父皇壽辰,兒臣正在為父皇籌備賀禮。」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投來欽佩的目光。
皇子屈尊降貴,親自動手製作壽禮,這份孝心在崇尚孝道的大魏朝,無論如何都不能視為不當之舉。
「陛下明鑑,九殿下此舉實乃一片赤誠孝心啊!」
機敏過人的文喜公公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順水推舟的機會。
「哼,這小子整天不務正業,能少讓朕操心便是盡孝了。」
魏山面上依舊嚴厲,語氣卻已柔和許多。
他來回踱了幾步,沉思片刻後道:「為免你再生事端,自明日起,你便隨內史令陳宣學習政務吧。」
言畢,他又重重地哼了一聲,率先步出橫德殿。
而作為魏山身邊的貼身太監,文喜公公則找了個藉口留至最後,滿臉熱忱地對魏陽低語:「恭喜九殿下!」
皇帝雖未明言,但看魏陽所承擔的職責,哪位普通皇子能有幸得到朝廷重臣親自指導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