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沃爾沃自從買回來後,孟聽枝沒開過,一方面駕照是大二拿的,她早生疏了,另一方面那次碰壞了程濯的車,也確實給她留了點心理陰影,握上方向盤手就有點虛。
趁著入冬後第一次家裡親戚聚餐,阮美雲找了大堂哥孟宇帶孟聽枝練練車。
周五下午。
她在藝術公社開完組會,就打車到了常林新區的百匯城,這邊有幾家4s門店,近郊有不少封閉路段,附近還有個規模不小的賽車場。
孟宇前幾天已經把孟聽枝的車開過來了,約這裡練車也方便。
孟宇穿得休閒,脫了外套,穿一件灰色高領羊絨衫坐副駕駛,很有車企高管的精英感,指點孟聽枝慢慢上手。
路寬又沒人,孟聽枝開起來很順。
她不懂車,也分不清什麼模式怎麼玩,孟宇都耐心教她。
「這推背感還不錯吧?」
孟聽枝點點頭,握緊方向盤,有點懂了男人為什麼喜歡開超跑,挺刺激的。
「等你開順了,我那兒還有一輛小跑,你可以來試試,」孟宇看天都黑了,拿手機掃一眼,也到了飯點,「枝枝餓了沒?哥哥請你吃頓飯。」
在軟體上找一個評價很高的杭幫菜,城郊的店面很闊,三層小樓裝修得氣派又漂亮,假山魚池,水排嘩啦淌著,初冬季節添了一絲濕潤寒氣。
裡頭燈火很亮。
孟聽枝攏著外套站在風口裡等堂哥。
剛剛在車上聊到二叔家堂姐訂婚的事,作為家裡長子,孟宇這幾年也是被催婚催得厲害。
停了車,他一手拿車鑰匙,另一手往孟聽枝肩上一攬,給她擋著風朝里走說:「我頭疼死了,不想結婚。」
孟聽枝:「為什麼呢,有個家庭不挺好的嗎?」
孟宇一笑,沒跟妹妹說得太白,「不想被人管著,結婚哪有我一個人自在。」
孟聽枝卻知道,堂哥不是一個人,他下午剛到那會兒在車上接了個電話,嬌嬌的女孩兒聲音,催堂哥月底帶她去泡溫泉。
進店後,先點了壺熱茶暖身,孟宇把菜單遞給孟聽枝。
「想吃什麼隨便點。」
孟聽枝接過菜單,看了眼對面的孟宇。
像堂哥這樣的蘇城土著,家裡有房有鋪,父母都是編制內的體面工作,自己三十出頭就在車企做到高管位置,個子高人又帥。
優秀的男人能有的選擇太多了,不想定下來也是常情。
勾了兩個清淡些的菜,孟聽枝忍不住問:「哥哥,那你以後會想和什麼樣的女生結婚呢?」
孟宇喝著熱茶,刷手機上的新消息,沒過心地笑說:「結婚……那太早了,過幾年再想吧,怎麼?我媽收買你來問我的?」
孟聽枝趕緊搖頭,「不是。」
「那怎麼忽然問這個?」孟宇看她沒點什麼,又叫服務生拿了一份菜單來,催著孟聽枝:「別光吃素,你這麼瘦真要補補。」
孟聽枝小幅度點頭,「我就隨便問問。」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最後一道干筍老鴨煲上得慢,就聊了一些家長里短,熱湯很鮮,孟聽枝喝了一碗,從店裡出來時,渾身都暖。
附近不知道在辦什麼活動,在放煙花,聲音很響。
孟聽枝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來,她從口袋裡翻出手機,震動的手機屏幕上,來電顯示是程濯。
她跟著孟宇往門口停車坪走,接通電話「餵」了一聲,下一秒,她從聽筒里聽到了煙花的聲音,幾乎與她所在的位置同步。
只是由電流傳遞過來,多了一層灰膜似的空洞,忽然覺得距離很遠。
孟聽枝先是仰頭看煙花,聽到一聲輕輕的笑。
她幾乎沒有想地轉過頭,看見了室外樓梯上的程濯,木窗玻璃里臨摹著古色古香的山水,紅光,墨跡,清清明明。
他從落拓燈影里走過出來,白襯衫黑風衣,和她今天的打扮倒像情侶裝。
掛電話,看著就要走過來的程濯,孟聽枝又看了看堂哥,她從沒有想過要讓家裡人知道程濯,但現在這個情況無可避免。
孟宇也注意那道晦暗處的黑影,眯起眼:「朋友嗎?」
孟聽枝做不到撒謊,如實地小聲回:「是男朋友。」
程濯走近,剛好聽到孟聽枝的聲音,眉梢舒朗,目光朝孟宇示意,「那這位呢?」
「我堂哥。」
他表情明顯變了幾分。
孟聽枝忽然很懷疑他剛剛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才給自己打這個電話的,不過這人一慣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這會兒很自然地就朝孟宇伸手:「枝枝的堂哥,你好,我是程濯。」
孟宇臉上的表情變化比程濯還要大,薄薄鏡片後的眼睛覷著,有驚訝也有疑惑。
「孟宇。」他看著程濯,面上淡笑,同他握手說:「程先生,久仰大名。」
「你認識我?」
孟宇看了眼孟聽枝,笑容加重幾分,「你跟我妹妹都能認識,我認識你,很難嗎?」
程濯不置可否。
孟宇說:「下午跟枝枝在附近練車,剛好過來吃飯。」
程濯說朋友在附近賽車場辦了活動,剛結束,就近在這兒聚,說完就見賽車服都沒脫的沈思源從二樓探頭,「程濯,抽根煙這麼久?回來啊,真不灌你酒了。」
「遇著孟聽枝了,跟她哥哥聊兩句,你們先吃。」
那幫少爺堆里,看熱鬧不嫌事大,徐格第一,沈思源就是第二,手比個喇叭朝孟聽枝喊:「孟聽枝,程公子是真聽你的話,今晚一滴酒都沒沾。」
程濯只給他一個字:「滾!」
沈思源回去後,二樓包廂里明顯熱鬧起來了,人影亂躥。
程濯收回目光,溫溫柔柔地看孟聽枝,「練車?怎麼都沒跟我說?這樣吧,你別麻煩堂哥了,我閒得很,我教你。」
孟宇接過話,不咸不淡一個笑:「論車技,肯定是程先生好。」
「哪裡,叫我程濯就行了,附近那個賽車場是我一個朋友弄的,有興趣可以過去玩兒,」程濯看向停車坪,「你們開車來的?回去方便嗎?」
孟聽枝這時才間隙出了聲,乖乖「嗯」了一下。
孟宇不是不上道的人,立馬懂了程濯的言外之意。
「我還有事要去趟公司,不方便送枝枝,那我就先走了,枝枝,你隨時來我家拿車。」
對話比她想像中輕鬆,孟聽枝鬆了一口氣,點頭說:「好的,那哥哥你路上小心。」
那輛熔岩紅的沃爾沃從程濯面前開出去。
他意外地笑:「你的車?」
孟聽枝知道自己的車和自己有多格格不入,但阮美雲女士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恨不得這如火似的顏色能把悶疙瘩孟聽枝感染成一鍋週遊那樣的辣糊湯。
「嗯,我媽選的。」
他一直都好懂她的那些小心思,「你不喜歡?」
她又彆扭起來,「還行。」
他篤定,「那就是不喜歡。」
孟聽枝跟他回包廂待了會兒,一行人吃完飯,打算回TLu繼續第二攤,提前叫人安排好,他們到TLu的時候,卡座已經熱鬧。
施傑過來跟徐格匯報,順道跟孟聽枝打了聲招呼。
在小區門口的水果店見過兩次。
「很熟?」
程濯從施傑身上收回目光,見孟聽枝搖了搖頭說:「也不算,只是同一個小區,見過幾次。」
「週遊在追他。」想到週遊數次碰壁,孟聽枝客觀補充,「不好追。」
程濯恍然,乾脆好人做到底,「那你喊你朋友過來一起玩。」
至於那個安保隊長,也就是徐格招呼一聲就能過來的事。
孟聽枝給週遊發了消息,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看著被徐格喊過來的施傑,手機里躺著一句週遊的「馬上馬上!!!」
總有種按頭的感覺。
好在之後的場面沒有朝這方面發展,太不湊巧了,週遊是跟喬落一塊到的,施傑是意中人,那喬落就是週遊的心頭寶。
「啊啊啊啊,我見到活的了!我的媽,是活的,喬落你好,我是週遊,我是枝枝的朋友,就之前你還讓枝枝送我簽名專輯的那個。」
「記得,你也過來玩啊?」
週遊緊張得不行:「枝枝喊我的。」
喬落乾脆爽快:「哦,那我們一個局,走啊,一起啊。」
偶像的平易近人,在喬落搭上週遊肩膀那一刻就叫她失了智,那晚週遊連包廂里施傑來過估計都不記得了,從預售專輯說喬落即將參加的飛行綜藝,在喬落身邊聊瘋了。
程濯難的好心幫人牽紅線,竟然沒牽成,他自己都有納悶,「你朋友真喜歡他?」
孟聽枝撓撓耳朵,看著圓夢和偶像一起合唱的週遊,「真的,但是她更喜歡喬落。」
凌晨下了雨,地面潮濕,車子從地下庫開出來,孟聽枝看見外頭雨水模糊的世界。
稍稍把車窗開一點,刀口似的冷風就剜進來一道,孟聽枝冷了個激靈,趕忙把車窗合嚴實。
回到枕春公館。
剛剛在車上孟聽枝打了幾個噴嚏,換了鞋,程濯接過孟聽枝的外套和包,催她先去泡個熱水澡,去去寒。
淋浴很快,程濯套了件松垮的浴袍出來,手機亮著提示燈,看完新消息,他一邊回復一邊去樓下倒牛奶送進微波爐,一分鐘後取出來帶上樓。
浴室的推門被拉開,眼前是這樣一副畫面。
墨藍潮濕的冬日雨夜,氤氳熱氣,浴泡如雪,烏髮松松簪著,垂細細幾縷蜿蜒在瘦白似玉的背脊上。
像畫,松枝梅骨一般的水墨。
趴在浴缸邊緣的畫中人扭過頭來,柔淨面龐帶著軟笑,泡出粉紅暈澤的手指著單面玻璃外一處閃爍燈塔。
「那是什麼啊?」
程濯走過去,在木台上放下熱牛奶,順勢看去,「一個新會所。」
孟聽枝往水裡縮了縮,捧著熱牛奶,雙肩凹出深深的窩,她喝一口,甜熱氣暖到心裡。
「挺好看的,那個塔尖像孔明燈。」
程濯手指撫她唇側,「喜歡?等開業了我帶你去。」
「還不知道裡面是幹什麼的呢?」
「那就去看看,瞎看看。」
他少年時代的那股懶憊勁,在多年後被發揮到極致,乍看就是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倦氣又將就,經常掛嘴邊的兩個詞就是「隨便」,「湊合」,二十來歲就透著一股暮氣。
萬事不過心,懶得往任何事情費力氣。
除了親她。
床事上他都溫柔,早幾回,她實在生澀,半點配合也不會,他都耐心引著她進入狀態。
唯獨接吻,總是兇悍得很,見她臉紅到耳朵尖兒喘不過氣來,他像使壞得逞似的高興,捧她的臉,將她的眉眼鼻尖,細密地一再啄吻。
牛奶還剩半杯,杯壁掛著余白,一層往下滲。
孟聽枝手臂環上程濯的脖頸,淅淅瀝瀝地被人從浴缸里抱起來,他沒分心地一手托著她,另一手扯出寬大浴巾披在她背上,把人抱進柔軟的床鋪。
雨夜潮濕,她也潮濕。
睡到下半夜,程濯聽到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睜開眼,只見他擱置在床邊的黑色襯衫被拉高,擋住纖細映光的肩背。
他的聲音還沒醒,探出手,在沒開燈的房間裡準確無誤地抓住她的手腕,「去哪兒?怎麼不開燈?」
不開燈自然是怕擾到他。
孟聽枝折身趴回他身邊,想叫他繼續睡,用低柔的氣音在他臉側說:「我突然想起來龜缸擺在窗邊,雨下大了,我怕有冷雨打進來,我去樓下看一下。」
細聽,玻璃上急雨砸出唰唰水聲,隱隱有悶頓冬雷。
手腕上的力道又把人拽回來。
「我去吧,」呼出一口未醒透的濁氣,他聲音啞啞的,作勢掀被起身,又想到在雲安那次孟聽枝怕雷,躲在他的被子裡。
「你要是怕,就一起?」
孟聽枝手指滑進他乾燥溫暖的掌心,緊扣住,俏皮說:「我不怕,我跟著你,保護你。」
他悶悶一笑,頭一次聽女生要保護他,他牽著她說用不上。
程濯是真沒醒,眯著眼下樓,腳下半踩空,在樓梯上虛晃了一下,孟聽枝撐他胳膊攔了一份下墜的力,之後便笑起來。
「還說不要我保護?」
程濯微哂,點頭配合,「是,離不開你。」
孟聽枝聞聲抿了唇,鬆開他的手,先一步跑去看兩隻小龜,果然被掃進來冷雨淋到,兩隻龜深夜活躍,瑟瑟縮縮,還在石子縫裡爬來爬去。
孟聽枝給龜缸換了一個位置,程濯去關窗。
抽來一疊紙巾,孟聽枝把缸上的雨珠細細擦乾淨,關窗的程濯肩臂也被打濕一點,雖然也就幾秒的功夫,但他裸著上身也是真不怕冷。
孟聽枝擦完兩隻龜,又去擦他。
「你小心感冒。」
他笑她太賢,賢里有嬌,「身體好。」
孟聽枝一努嘴,「騙人,」紙巾丟進垃圾桶,她手指在他身上戳兩下,「你老仗著年輕亂來,胃啊肺啊以後都不好了。」
程濯噗嗤一聲,孟聽枝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捏著拳,氣呼呼打他一下,聲音悶軟。
「你還笑!」
程濯身子順著力故意朝後一擺,好像被她打得不輕似的,笑意沒停,看她鼓起腮生氣,反而更盛。
他拉她的手,貼在她剛剛戳過的位置說:「寶貝,這地方不叫胃,是腎,我好得很。」
孟聽枝的臉唰一下紅了。
手還被他按在腎的位置,男人的皮膚跟女人不同,不柔軟,但光潔滾燙,蘊著力量和火焰。
她都領教過。
手指不由自主在那寸皮膚上蹭撓了一下,孟聽枝抬起眼,忽然就很想親他,她頭一次這麼強勢地把人按在沙發親。
他由在她占上風,隨便她怎樣胡作非為,一手摟腰怕她平衡不好會摔,另一手也不安分,孟聽枝及時抓住他,同他商量似的說:「讓我來,你不要動行不行?」
程濯彎起唇:「拿這個考驗我?」
孟聽枝哭笑不得,她就是想簡單接個吻怎麼了?
程濯說:「我不行。」
週遊追施傑,說我當你女朋友行不行,施傑說不行,週遊立馬回了句男人不能說不行,孟聽枝這會兒也故意說。
「男人不能說不行。」
果然沒撈到好,被程濯一巴掌脆脆打在臀上,「跟誰學的壞?」
她不親了,往他溫暖的懷裡一縮,摟他脖頸趴在他肩上。
冬夜,雨聲,暖室,心上人。
這樣的夜晚太難得了,人處於美好里總是不由自主會往未來設想,即使一早提醒過自己,也難免有迷失放縱的時刻。
過了一會兒,她溫聲溫氣地問:「程濯,你之後還會這麼閒嗎?」
「怕我沒時間教你練車?」
「不是,就問問呀。」
小腹一暖,感知到細密的撫慰,扭身挪出一點空間,供他長驅直入,那抹熱移到她背部,瘦弱脊骨似一顆顆琴鍵,他手指靈巧地彈著夜曲。
「恐怕難,我家裡早就想著治我了。」
他聲音像開玩笑,但話意都是真的。
老爺子催過好幾次,他一直敷衍應著,今晚他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父親還難得給他發消息,下個月有個慣例的集團年會,叫他必須參加。
很多想問的話,沒出口就在思忖里緘了聲,最後她只蹭蹭他說:「我畢業那天,你可以來嗎?」
「畢業?六月份?」
「嗯。」
「那還遠著呢。」
孟聽枝低聲,「就是太遠了。」
沒聽清,程濯偏頭,「你說什麼?」
「你能不能來?」
他一慣是懶得想未來的人,連當下的日子過得都有幾分渾噩,可夜暗燈明,她眼裡燦著軟星,看著他,他也肯撥一層厚霧,應她的期盼。
「嗯。」
「真的?」
程濯才是真拿她沒辦法,「又不信我,非要拉鉤?」
孟聽枝不認這嬌縱罪名,「什麼時候說非要拉鉤了?」
他更誇張了。
「寫保證書?」
孟聽枝服了,偏頭一笑,過幾秒,她認真肅容,朝他伸出小指說:「那拉鉤,答應了就不可以騙人啊。」
程濯勾住她的小指,由著她一本正經完成幼稚的蓋章儀式。
「不騙人,保證不騙孟聽枝。」
那兩隻烏龜不睡覺,默契十足地前爪貼在玻璃上,轉著黑溜溜的小眼睛,看著他們,像是見證重要時刻。
孟聽枝被盯得發笑,太蠢萌了,搭在程濯肩上的手臂晃兩下,她突發奇想,「給他們起個名字吧?」
程濯看著玻璃龜缸,一隻大一隻小。
「不是有?」
孟聽枝微驚地眨眼,「什麼時候?」
「攤主起的,」他指那隻大的,說出官方認證的名字來:「玉樹臨風。」
孟聽枝失笑,「那另一個呢?」
「我起的。」
「什麼?」
她怎麼記不起來他給烏龜起過名字。
程濯貼到她耳邊,慢條斯理地說出三個字。
熱氣卷耳,孟聽枝眸光瞬間一漾。
他點她鼻尖討夸,「是不是好名字?」
雨聲轉靜。
關了客廳的輔燈,她拉程濯上樓睡覺,跟兩隻烏龜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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