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戀愛,一路細水長流到十月。
晨起,梧桐里的落葉上沾了薄霜,中午太陽一曬,水汽散去,天高雲淡,人走在陽光下又覺得暖洋洋的。
孟聽枝沒去老宅赴程家的家宴,晚上程濯過來,手裡提著一隻紋飾講究的餐盒,裡頭放著兩隻熟蟹。
現在是吃蟹的時節,但這麼個大膏肥,還是少見。
程濯那雙堪當模特的手,掀個螃蟹殼都像開啟什麼稀世寶匣一樣賞心悅目,膏厚的那半先遞給孟聽枝。
「老爺子特地叫廚房留了最好的兩隻,叫我帶過來給你。」
孟聽枝手裡拿著細細的長柄勺,撬一大口塞嘴裡說:「那我多不好意思,還沒送你爺爺點什麼呢。」
不好意思是一點沒看出來,蟹好吃,看出來了。
程濯:「之前不是送過水果,可以了。」
孟聽枝舔舔唇,邊回味邊說:「那都是當季水果,那時候徐格誆我,我以為是你住院,我在巷口隨便買的,嗯……不到一百塊吧好像。」
什麼叫是你住院,隨便買的,不到一百?
細緻撬開蟹鉗,剝出肉,放進孟聽枝面前小碟子裡的程濯,手裡捏緊了小剪刀。
「孟聽枝,我不值得你花三位數嗎?」
孟聽枝眨眨眼,用勺子另一頭乾淨的柄戳戳他,催他剝快點,速度要緊,不必剝的那麼斯文秀致,這又不是拍紀錄片,潦草粗魯些不妨事。
程公子一動不動,只側目看她,大有不回答就直接怠工的架勢。
孟聽枝只好慢吞吞地想著說:「三位數,一百出頭,三位數可以的呀。」
那語氣,好像撐死就一百出頭三位數了。
程濯繼續剝,剝一點,她吃一點,怨氣漸重,明明已經盡心盡力,還要時不時被一道清軟的聲音嫌棄速度不行。
徐格要是在這兒,肯定要說這耗時費工的東西,平時上桌子,程濯估計自己都懶得費功夫動筷,就別提為旁人的口腹之慾親自動手。
解決掉那兩隻蟹,兩人並肩在水池前搓泡沫洗手。
程濯想起來一件事。
「還有兩箱燕窩,臨走前搬到我車上的,你不喜歡吃可以送給你媽媽。」
孟聽枝苦惱:「可是,我怎麼解釋我突然送她這麼貴的東西?」
程濯擦手,看她的畫室,「可以說你掙錢了。」
孟聽枝更苦惱了。
「可是我還沒有……」
哪到賺大錢能給阮女士隨隨便便買燕窩的地步了,她媽媽從來都瞧不上她這畫室的,也沒指望她賺什麼錢。
嘴邊常掛一句,不行就回來收租。
她是真挺沒什麼商業頭腦的,畫室開張以後,她沒怎麼閒著,作品倒是畫了不少,除了一些商稿,就當橘子蘋果似的,經常隨手送人。
都不敢跟程濯說,張曉鵬跟她約的那幅擺在書房裡的掛畫,她最後也沒收錢。
被程濯知道就完了。
程濯給她擦手,撩睫看她,目光自帶銳意,隱隱探究,「沒有就沒有,這是什麼表情?」
孟聽枝心虛地搖搖頭,乖乖攤著手掌給他擦。
擦乾淨,程濯捉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晚上十二點的飛機,我再陪你待一會兒就走了。」
孟聽枝勾住他的手指,不鬆開。
「去哪兒啊?工作上的事嗎?」
「嗯。」
本該到此就結束了,他一慣是傾訴欲寡淡的性格,連宴席至尾聲,接到程靖遠助理的電話,一家子人慌慌亂亂地問著沒事吧?他也只是將手機放在桌旁,重新拾起筷子說:「沒事,我明天過去一趟。」
「我爸病了,醫生叫他靜養一段時間,這趟是例巡申城的子公司,現在人在醫院,明天早上八點有會,我得去替他。」
孟聽枝:「住院了,這麼嚴重嗎?」
「沒有多嚴重,過勞吧,他這個人猜忌心重,我堂哥畢業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一步不敢錯,他治人很厲害。」
「也包括治你麼?」
程濯頓了下,輕笑道:「那病情要加重。」
孟聽枝也笑了,上前一步,手臂摟著他的腰,緊貼著他,跟他商量:「那你爸爸要休養,這兩天是不是要回蘇城來?我要去看望他嗎?」
程濯半晌無聲。
孟聽枝納悶抬起頭,發現他不是沒聽到,而是認真思考,晃他,又問:「怎麼了?」
程濯說:「還是算了吧。」
孟聽枝點頭,雖然心裡也覺得這麼早接觸不太好,但還是忍不住去亂想,可能他父親還是很不喜歡自己吧。
程濯捧起她的臉,一本正經,「省個果籃錢,畢竟我也就值一百出頭。」
這一趟去申城,程濯最快也要一周後才能回來,慢的話可能要到月底。
申城跟蘇城溫度相近,臨海,最近都是降溫天,濕冷氣比蘇城重,孟聽枝提醒他帶厚些的外套,注意三餐規律。
囉嗦完,發現是白囉嗦。
她打開手機說:「跟你說你也不一定記得,還不如跟鄧助理說。」
而程濯留下的兩箱燕窩,孟聽枝正頭疼怎麼帶回家,想著,怎麼著也要先預告阮美雲一下,她又有男朋友了,還是之前那個。
沒有預告成功。
周末,跟曾珥聊完畫展,她直接從藝術區開車回家。
沒進門就聽到一道洪亮嗓門從客廳傳至小院,是不輸阮美雲的分貝,甚至因為語調裡帶著幾分繪聲繪色,更似魔音鑽耳。
等孟聽枝站到門口聽清在說什麼,只覺得振聾發聵。
「怎麼沒有?真有!那都是上個月的事了吧,我去社保局,路過梧桐里,就枝枝那小樓上嘛,有個男人在陽台。」
阮美云:「唉!別瞎說,那也有可能是什麼修空調修冰箱的,有個男人上門,再正常不過了!」
「那就不像那些修空調的啊!高高大大的,還在收衣服呢,修空調的不可能幫枝枝收衣服的呀。」
阮美雲快憋不出話了,「那……那怎麼就沒有,興許人家就是好心,也說不準的。」
「不是啊,真就不是!」那阿姨據理力爭,「不信你回來問問枝枝。」
說完,阮美雲就跟孟聽枝很有母女默契地回頭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孟聽枝還沒完全聽懂她們在聊什麼,只暗道不妙。
她小樓藏嬌的程公子,貌似被人看去了。
事情起因是這位阿姨以為孟聽枝有男朋友了,尋思著張曉鵬可以介紹給自己侄女,肥水不流外人田麼。
結果阮美雲一聽,手直擺說不可能啊,我們枝枝沒男朋友,她跟曉鵬還剛處呢,我們枝枝上個月還給曉鵬送了一副畫,倆孩子挺好的。
阿姨說不可能,她親眼所見。
事情前情講給孟聽枝。
阮美雲靠在沙發上環抱手臂,一副審訊架勢,四個字撂在進門的孟聽枝跟前。
「你說說吧。」
孟聽枝露出一個微僵的笑容,點點頭說:「可以啊,介紹吧,祝他們一見鍾情,早生貴子。」
那位阿姨歡歡喜喜一出院子,阮美雲就差拿著電蚊拍劈過來打她,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又交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男朋友!」
「孟聽枝!我真要被你氣死!曉鵬多好,住那麼近,我跟你爸晚飯散步繞兩步就能去看你,人家又是海歸,在外企上班,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孟聽枝歪到一邊躲著,忙解釋著:「我沒有我沒有!沒有又交見不得人的男朋友。」
阮美雲粗聲粗氣:「那你說!一五一十啊,誰啊他是?」
孟聽枝乖乖站好,咽了下口水做準備。
就這麼一會兒空檔,又給阮美雲回味出不對勁了,沒等孟聽枝開口說,自己就先琢磨起來。
「他在你陽台上收衣服?什麼男的,住女孩子家裡,要不要臉?孟聽枝,我問你,你是不是跟人家掏家底了?你是不是讓人知道咱家在臻南路有鋪子了?你是不是全給那男的說了?」
一聲比一聲問得高,問得亮,問得孟聽枝腦袋直發嗡嗡響,都不記得最開始的問題是什麼了,完全被親媽的聲音帶著走。
阮美雲滿臉直擊本質的犀利,拿電蚊拍一指孟聽枝:「說!是不是?」
孟聽枝小幅度點了下頭,聲音也軟。
「是,我告訴他了,我覺得……」
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話沒說完,先被阮美雲大事不妙的一聲「哎呀」長嘆打斷,她糟心地看著孟聽枝,痛心疾首地說:「你覺得?你能覺得什麼?我怎麼跟你說的?財多難守,露富招災,他住在你那兒是吧?」
孟聽枝更小聲了:「是。」
「那小樓也是咱家花幾百萬買的。」
孟聽枝開始莫名:「我知道啊。」
「你知道個屁!孟聽枝,我就生了你這個蠢女兒!你爸說要二胎我死活不要,我現在真後悔了,我白養你了都,怎麼是非不分呢?」
不是要講程濯嗎?怎麼又扯到是非上去了?
秉持媽不動我不動的原則,孟聽枝不敢輕易作聲,只在心裡暗暗期待著,快問呀,問我程濯是誰。
這副乖順樣子,落在阮美雲眼裡異常刺眼,就像看見孟聽枝毫無反抗情緒地和一個男人說我人傻錢多,快來騙我。
阮美雲心裡火氣又旺了一層,指著孟聽枝嘆氣:「什麼男人能淪落到住女人的房子我問你孟聽枝?這是什麼人吶?小!白!臉!」
她沒等來她媽問程濯是誰,先等來了一字一頓的定論。
「他騙你錢了嗎?我問你。」
孟聽枝還沒從「小白臉」三個字里反應過來,立馬搖頭說:「沒有,怎麼可能啊。」
阮美雲早有預料地點頭,「我就知道!」
孟聽枝:?
這又怎麼知道的?
「他為什麼不騙你的錢?」阮美雲自問自答:「因為他想跟你結婚!」
孟聽枝:?
阮美云:「他呢,放長線吊大魚,這是圖上咱家鋪子了!」
孟聽枝終於反應過來了,實在不能理解,她媽像是家長里短的本地新聞看多了,開始往自己家裡真情實感。
「媽!」
阮美雲冷哼她一聲:「媽?你還喊我媽?你一天天都在外面瞎搞什麼,上回你談的那個什麼樣,這回你談的又是什麼樣,你自己想想吧,都二十多歲人了。」
孟聽枝想了想:「……是一個樣。」
阮美雲回過身,瞪大眼,「你說什麼?」
孟聽枝如實招來。
「……我們複合了,他對我很好,我真的特別喜歡他,然後我保證,他不會圖我們家的鋪子,真的,媽媽,我跟你發誓,他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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