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枕星這名字在喬落嘴裡高頻出現一段時間後,程濯問徐格後悔麼?
明明初三那會兒就有機會搭喬落的肩。
徐格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坐椅子上大岔著腿,腰彎得極低,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球,還是那把沒正形的嗓子。
「其實吧,我早想通了,人可以有痴心妄想,但也不能沒了自知之明,你說是吧?她要真喜歡誰,我總不能搞破壞吧,就……祝福唄。」
程濯看破不戳破,「大道理挺多的,你自己能說服自己就行了。」
說完程濯就要走,徐格喊住他。
「唉,濯哥哥,求你個事兒。」
程濯在門邊轉首:「什麼?」
「你最近可不能這麼跟我們打遊戲了,你得好好準備考試,別輸給那個書呆子。」
「我又不跟他爭喬落,」程濯淡淡笑了,又換了調子問:「幫你?」
徐格立時不自然了,低低地說:「也不是,就是看他不爽罷了。」
程濯應著:「行。」
那回考試程濯還是穩坐第一,成績榜放下來那天是周五,高一的晚自習少上一節,徐格和程濯在長街的連鎖網咖痛痛快快地開黑廝殺後出來,兩人折回學校。
程濯跟著他都嫌丟臉,一路不耐煩地問他要幹什麼,徐格說等會兒就知道了。
深夜的校園安靜至極。
徐格站在成績榜前,一眼就看見名列前茅的紀枕星,成績表是一張紅底油皮,黑色的印刷字體,有人用彩虹色的油筆在紀枕星的名字旁邊畫了一個愛心。
徐格看著那個愛心,翻他那隻掛著一串小玩偶的黑色挎包,也找出一隻同款彩虹油筆,筆尖在第一排程濯的名字前戳了一個小點。
本來打算寫成「徐格的朋友程濯」,最後落筆時把喬落的名字也帶上了。
第一名,徐格和喬落的朋友程濯。
周一升旗,徐格和程濯正往樓下走,忽然有道力從後衝過來,喬落一跳,兩隻胳膊分別搭著他們的肩。
她今早路過成績榜本來要看看自己偷畫的小愛心還在不在,結果看到第一排幾個皺皺巴巴的螃蟹字,一眼認出來這是徐格的。
她搭著他們,笑嘻嘻地說:「行啊,夠朋友,有第一名一起當是吧!」
說完又從校服口袋裡掏出兩個毛絨娃娃,沒掌心大,十四中門口娃娃機特供的款式,熱門崽是獨角獸,此刻喬落手心裡一隻其貌不揚的綠青蛙和一隻過分肥胖的粉兔子。
「這兩個都不好看,送你們,你倆挑吧。」
程濯望一眼,敬謝不敏:「都給徐格吧。」
「好!」喬落手往徐格口袋裡一塞。
徐格的腰部能感受到她手探進自己口袋時的充盈,她抽走手,那兩個娃娃就待在他的口袋裡,重量只有一點,今天放學就會出現在他的書包袋子上。
徐格把手插進口袋,捏著那兩隻呆玩偶,狀似無意地問:「你怎麼不送給紀枕星?」
喬落髮尾一擺說:「他說他不喜歡這種毛絨絨的東西。」
「哦。」徐格低低說。
高一那年的西方情人節,在元宵節前,蘇城電影院放的都是賀歲片,不是卡通片就是合家歡。
喬落選了半天看不上,費了老大勁找到一家據說環境氛圍都很好的私人影院,播的是老片子。
她看網上評價說,這家的巧克力華夫餅配檸檬紅茶簡直一絕,立馬下單,提前約了包廂和片子。
但那天紀枕星沒來。
她一個人坐在影院雙人沙發上,服務生送來熱茶和甜點,詢問著需要現在幫她打開影片嗎?
喬落握著手機,沒精打采地說:「你開吧。」
徐格趕過來的時候,那部老片子已經放到三分之一。
「他不來不會提前說一下嗎?」
徐格看著比喬落都氣,她反過來勸徐格,話一出口,反而釋然了,「他以為那個少年科普他講完就能走,採訪是臨時加的,他也沒辦法。」
「艹!」
喬落皺眉:「你又罵什麼啦?」
徐格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低冷的陰陽怪氣道:「罵《少年科普》,明天就給蘇城科教頻道寫投訴信!」
喬落噗嗤一笑,心情忽然好了,「就你?八百字周記都費勁,投訴信還是算了吧。」
「這家的巧克力華夫餅真的好好吃哦,你快吃,吶,」喬落拿起一塊遞給他:「待會兒回去打包一份給程濯。」
喬落沒看電影,按摩椅放平,她塞著耳機刷手機,倒是徐格半途過來,把這部原本為紀枕星準備的電影後半部分全看完了。
好老的《仲夏夜之夢》,他後知後覺喬落前兩天換的個性簽名就出自這裡。
「真愛無坦途。」
中途徐格手機響了,一個高三的學姐給他發消息。
這個學姐怎麼說呢,御姐型的,會玩又會撩,男生能第一眼有直覺,跟這樣的女生談戀愛絕對省心。
光影晦暗的影音室內,老片子老台詞,屏幕上是一句特新鮮的——
「考慮好了嗎?要不要試試?」
徐格回頭看了一眼喬落,手機的屏幕光落在她臉上,她晃著腿,嘴裡哼哼著自己新寫的小樣,跟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如果現在陪她坐在這裡的人是紀枕星,她絕不會這樣,小鏡子估計都要照八百遍,頭頂那根呆毛絕沒機會翹起來。
徐格是個特別會自我安慰的人,這麼心酸的一刻,他都能想著,唉,當一個叫她自由舒服的好朋友也挺好。
他苦笑了下,收視線放回屏幕上,回復那位學姐:「行啊。」
這段感情維持了小半年,因學姐要去韓國參加選秀而和平分手,徐格當時甚至還去機場送行,學姐給他一句話。
「你挺好的,就是怎麼說,有點放不開。」
徐格笑著說:「我這不還小麼,我慢慢學啊。」
學姐踮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小聲又甜地回:「你不小哦。」
徐格瞬間臉色紅了,罵了句操,然後揮揮手,祝她此行順利。
一個月後,他有了新女朋友,打遊戲一塊認識的。
喬落見了後評價:「感覺有點作,沒那個學姐好。」
這話也算一語成讖了。
沒到兩個月就作沒了。
那姑娘太想管著徐格了,有點公主病過頭,徐格一兩回還忍著,後來實在受不住。
那回分得還挺轟轟烈烈,那姑娘把自己之前的無理取鬧全歸到一句「你難道看不懂我都在口是心非嗎?」
徐格傻了,真他媽看不懂啊。
那姑娘沒預兆又開始哭哭啼啼,抽噎著,但聲音依然嬌縱說:「只要你再哄哄我,我就回來,但別像上次那樣敷衍!還有別像上上次那樣講什麼道理!」
徐格更傻了,好半天說出一句:「要不咱倆散吧,挺累的說實話。」
那姑娘說:「徐格!你以後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的女生了!」
徐格心想,不敢了不敢了,不敢再找了。
·
轉眼又入秋。
十四中的操場樹蔭下,喬落拿雜誌蓋著臉,聲音從天體星雲的封面下悶悶傳來:「你女朋友都換兩個了,我人都沒追到手,煩。」
徐格沒說話,手指一停,繼續逛著球鞋官網。
正常人的倒霉,如果說是衰神附體,那徐格的倒霉就是衰神在他身上直接建了三室兩廳,倒霉到家了。
媽的,他看上的兩款,全沒他的鞋碼了。
徐格皺眉。
喬落掀了臉上的天文雜誌,目光朝徐格看去說:「他說談戀愛影響學習?無語,一整個無語,我都去問程濯了,程濯都說他無所謂。」
徐格:「你怎麼問的?」
「我就問程濯,如果你有一個特別特別喜歡的女孩子,你會因為怕影響學習不戀愛嗎?程濯特乾脆說,不會。」
徐格聽了笑笑,心想當然乾脆,他初三的時候就問過程濯一模一樣的問題了。
一個從沒打算談戀愛的人,三天兩頭被他們拽著問各種假設性的情感問題。
徐格忽然能理解程濯為什麼煩喬落和自己了,真像兩個喇叭,還是一套的,屬於複讀機形式,這一隻說完,另一隻還要再說一遍。
不是一般堅固的友誼,程濯忍不了這麼久,想想有點感動。
徐格說:「程濯都這麼說了,你懂了吧?」
言下之意,紀枕星根本就不喜歡你。
喬落想了想說:「懂了——」
「他跟程濯不一樣,程濯是會學習,紀枕星是愛學習。」
徐格:「……」
三人友誼依舊堅固,程濯當著一塵不染的高嶺之花,徐格是女朋友常換常新的快樂混子,喬落顧及紀枕星只敢偷偷摸摸追人。
相比她跟紀枕星在學校里那點不易被察覺的小曖昧,更受人關注的是她跟程濯徐格之間令人羨慕的感情,但又有人覺得三人友誼很難純潔。
不過眾人一細想他們三個,最後被硬扯到一塊的是程濯和喬落,傳得有鼻子有眼。
喬落從小被寵大,做事任性又不愛講理,要是跟什么女生扯頭花,撕起來絕不顧及什麼美女形象。
偏這回,她不氣,食指比在唇上,神秘兮兮說:「先不著急解釋——我發現,紀枕星吃醋了!」
又到高二那年春節。
徐格收到喬落的簡訊,在譚馥橋的老籃球場放煙花。
喬落跟紀枕星正式告白。
她滿心歡喜地望著眼前的人,「紀枕星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穿米色牛角扣大衣的紀枕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猶豫又為難,可那氣氛太浪漫了,他像難以抵抗似的,說出一個違背原則的字。
「對。」
喬落拉他的手說:「那跟我談戀愛吧?好不好,保證不打擾你學習。」
那煙火呲呲響,燦著金芒,硫磺氣息濃到讓人眼眶酸,塑料打火機上印著某某燒烤店的小GG,好劣質,放完煙花就點不著火了。
他這會兒很想抽一根煙,眼睛已經被嗆了,嗓子再被嗆,他都給嗆成這樣了,掉一兩滴眼淚應該不會顯得太沒面子。
他不為喬落高興。
那種不高興,是脫離嫉妒的一種低落情緒,單純地覺得他從小一起擠吊床的小青梅,雖然性格沾不上半點乖巧溫柔,臉蛋也美得攻擊性十足。
可她那麼熱烈的一個人,應該有人更熱烈的愛她才對啊。
怎麼就低聲下氣到去跟什麼破學習爭寵,還要保證不打擾那個書呆子。
「艹!」
徐格一腳踢翻燃盡的煙花筒,那一刻他覺得他是喬落的爹。
太他媽憋屈了。
她抱得書呆子歸後,高中生活也並非順風順水,高二快結束的時候,喬落萌生了要當歌手的想法,並迅速堅定了這個想法。
那時候酒吧駐唱對喬落來說特時髦。
可她才十七歲,未成年,家裡根本不同意她去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
不過喬落不是能聽得住勸的人,只要她喜歡,不管人和事,她不自己親自走到死胡同里,絕不回頭。
那年十四中附近的西街有一家說清吧也算不上清吧的小酒館,上下兩層,面積一般大,剛開業不久。
門口貼著的那張招駐唱的紙被喬落撕下。
事情出奇順利,老闆叫喬落周六晚上放學就可以過來,她真重視,連帶哪把吉他去都挑了半天。
她在那家小酒館就唱了三首半的歌,就被人占便宜了。
後來徐格聽轉述,其實也沒多大事,是他的小青梅太嬌了,所有人都愛她寵她,她從小到大除了紀枕星沒跟任何人服過軟。
誰敢做半點叫她不舒服的事,大小姐可不管什麼忍一時風平浪靜,當場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驚濤駭浪。
「他摸我大腿!那個酒館老闆還幫他說他喝多了,我後來才知道他跟老闆是朋友。」
她委屈完,第一時間沒顧上自己,先想到的還是紀枕星,「千萬別讓紀枕星知道了,不然他肯定要生氣,說我不省心。」
徐格嗤一聲:「老子懶得理他好嗎?」
喬落瞪他:「你跟他狂幹什麼?又不是他欺負我。」
那誰欺負她了呢,徐格問明白,周五晚自習下課去了一趟酒館,清吧陳設,放著857的音樂,一進去徐格就皺眉,跟人打聽老闆在哪兒。
徐格走到櫃檯前,客客氣氣地朝一個年輕男人遞煙,對方光頭,脖子紋了點花,接過煙。
徐格攏著火給他點著,靠台子邊,跟小酒館的光頭老闆聊了一會兒。
會玩會混好像是徐格骨子裡的基因,他這人特會閒扯,聊著聊著,就自然而然說起:「上個星期你們這兒不是有個新駐唱麼?」
說完,徐格招手,叫人開了一瓶這兒最貴的酒,拿兩個杯子,跟光頭老闆一起喝。
光頭老闆看這人年紀不大,卻老道又闊氣,互通完姓名已經捧場地喊上徐少了,然後跟炫耀談資一般把那天的事全給徐格講了。
「對,就是我那朋友起了點那個,你懂的,不然不會招那個小姑娘,就是沒想到那小姑娘脾氣那麼躁。」
言語間的意思就是,那姑娘太天真,也活該被我們這樣的人騙,我們不騙,還有別的像我們這樣的人騙,就當免費給她上一課。
說完老闆發現徐格煙抽完了,禮尚往來,給徐格點上煙。
徐格笑眯眯的,吞雲吐霧道:「那這樣,我明天帶幾個兄弟過來。」
光頭老闆客套地笑說:「嗐,這麼照顧生意,徐少這就客氣了吧。」
徐格臉上的笑意都在一瞬間消失,菸頭突兀按在檯面上,他起身整理一下衣服。
「你和你那朋友,也帶幾個兄弟過來,多帶幾個沒事,我這邊的都他媽能打。」
那口氣徐格最後是給喬落出了。
打完人,當場撒醫藥費了事,夕陽下,紅鈔漫天飛舞,徐格兜比臉乾淨,棒球棍搭在肩上,擦一下臉上的血,疼是真他媽疼,但也真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帥慘了。
可喬落開心不起來。
她在奶茶店裡托著腮,垂頭喪氣。
「我就是想讓更多人聽到我唱歌而已,怎麼這麼難?徐格,我真的好想去酒吧唱歌,想想還挺酷的,再等等吧,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
徐格額發微卷,顴骨上還有一個創可貼,喝一口甜膩膩的奶茶,大方應著說:「肯定有啊,以後我就開酒吧,讓你天天來唱歌,嗯——就定2月14情人節這一天,自帶螢光棒,全場酒水免費,無數人過來聽你唱歌。」
喬落忍不住想了一下,笑出來:「那感覺有點像演唱會。」
徐格說:「對啊,就是你一個人的演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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