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下午聽聞雲禾生產，馬上就趕到了顧家，怕她分神才沒去打擾，這會兒也守到這個時候。
江嬤嬤斷然不敢欺騙隱瞞，跪在地上嗚咽著將產婆的話說了出來。
長樂一聽，雙腿一軟差點跌下去，被嫂子扶起後，驚呼了起來：「不可能，怎麼可能呢！」
端親王妃是個柔弱溫柔的女子，看似笑咪咪的似乎對什麼都無所謂，但這會兒，她卻一下子挺直了脊背。
「慌什麼慌！雲禾福星高照，自有菩薩保佑她，定會沒事的。清琳……」她轉向兒媳，「吩咐下去，讓人尋遍臨安城的名醫，問問有無對症可醫的大夫，有的話全帶來。」
「長樂，你趕緊去趟宮裡，說明此情況，看看能不能飛鴿傳書，讓顧連辭早些回來。」
「江嬤嬤，你守在雲禾身邊，告訴她要堅持、要努力，孩子馬上就能出生了……千萬不要讓她暈倒或者著急，明白了嗎？」
三人都應著聲，分頭散開按吩咐去了。
端親王妃轉過身，坐上馬車徑直去了距離這裡最近的寺廟，她要連夜跪著求菩薩，求求菩薩開恩，救孩子孫子的命！
而這一切，渾渾噩噩的雲禾渾然不知，她只覺得時間格外漫長，自己像是在產床上躺了好多天。
全身僵硬且麻木，特別是下半身，痛到失去知覺，只覺得濕濕黏黏的一片，難受至極。
有人抱著孩子給她看，是個張著嘴哇哇大哭的男孩，鼻樑高高的，樣子跟前世的兒子暉哥兒好生相似。
所以看到他第一眼時，雲禾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努力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臉，心中百感交集。
很快，她又痛了起來，嬤嬤便將孩子抱走了。
雲禾很著急，她想早些將腹中的孩子生下來，瞧瞧是不是芸姐兒，可是她努力好久了，怎麼孩子還是不出來？
她低聲地問江嬤嬤：「我、我這是怎麼了？」
江嬤嬤雙眼通紅，但嘴角卻微彎著，擠出一抹笑：「少夫人，再努努力，一會兒孩子就出來了。」
「好。」雲禾軟軟回應著，伸出手牽住了江嬤嬤的手。
這個舉動讓江嬤嬤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在眼眶裡打著轉，她咬著牙仰著頭，生生又將它們收了回去。
她想到了從前在趙家那些受苦受難的日子。
她們那小小的院落位於趙家最偏僻的角落，房屋也多年未修繕了，有時候雨下得大了，屋裡還得拿了木盆接著，一晚上滴滴答答屋裡全是濕氣，冬天的時候冷得要命。
冷就罷了，把所有舊衣都裹身上，擠在一塊兒總能熬，可是餓就是熬不下去的。趙氏克制他們的吃穿用度，時常是吃不飽的，有一陣子江嬤嬤悄悄在後院種了些紅薯，後來被發現了，還被責罰一通扇了耳光。
那時日子過得多苦啊……回想起來都覺得艱辛。
後來去了喬家，日子好過些了，可一天天的神經總是緊繃的，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少夫人的眉心也時常是顰著的，沒有幾次開懷大笑過。
離了喬家，嫁了顧少將軍，少夫人愛笑了，也不如之前那樣疲於奔命了，她才算過上了真正的好日子。
可……這樣的好日子竟是這麼短嗎？
江嬤嬤一旦想到有可能發生的可怕事，心裡的惶恐就越發深重，她緊緊回握住雲禾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安慰雲禾又像是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
這邊的三位接生婆時而查看腹中孩子的情況，時而再努力嘗試一回，但結果卻是徒勞，孩子一直生不下來，雲禾也越來越沒力氣了。
她已經接近了半昏迷的狀態，全身上下脫了力一般，清醒片刻又沉睡一陣。
迷迷糊糊間，聽見有嗩吶聲傳來，聒噪難聞聲聲刺耳，這聲音越來越大，大得她連連皺眉。
誰這麼討厭，在顧家吹這東西啊……
她正想著，又感覺眼前變得白茫茫的，好像有什麼霧攏了過來，將屋裡的人全遮擋住了。
白霧裡，遠遠傳來了腳步聲，低沉的但也是清晰的，一步步地越來越近了。那似乎是一個人，一個全身漆黑的老者。
他手上拿著一根同樣黑漆漆的繩子，湊近雲禾時，彎下了腰，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嗅著什麼……
他不是顧家的人……不，他不是臨安城的人……準確地說，他根本就不是人。
當雲禾意識到這點時，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動彈了。
她的身體死死貼著床板像被困住了一樣，意識又像飄到了半空中，割裂開來，無法操控。只能死死盯著那個黑衣老者，任人宰割。
偏偏這時，她聽見了遠處傳來的哭喊聲。
這聲音聽起來好耳熟啊……像是江嬤嬤和初菊的聲音，又像是長樂的聲音，雜七雜八混在一起，聽不真切。
正驚訝時，長樂傳來了悽厲的嘶吼：「救不回我二姐，我要你們全都償命！」
此時的雲禾愣住了，她低下頭，看著躲在床榻上那個一動不動雙眼緊閉的自己。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這是快死了嗎？
那個黑漆漆的老者是地府來抓自己的嗎？巨大的恐懼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而來，就像尖銳的劍，根本無處可躲。
老者動了起來，他拿著繩子，似乎要拴住她的手腕，雲禾滿心絕望，在悲愴的哭聲中，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死就死吧。
人早晚都要死的，自己前世就已經死過了，再死又有何難。
她有遺憾，她沒有徹底報仇，她也沒有遺憾，她有了真正的親人，有了真正愛自己的夫君，似乎死了也不那麼吃虧了。
她甚至留下了一個孩子，那是她和顧連辭的孩子……
只是很可惜啊，她還沒仔細看清那個孩子，也沒能親親他抱抱他呢。
不過沒關係，她伸出手，撫了撫自己仍然鼓脹的肚子……就算赴了黃泉，還能帶上另一個孩子，她一點都不孤獨。
她微笑著，沉思著，在那些哭聲中，準備安然赴死。
可偏偏在這時，一個少年的聲音驟然響起：「你起來，那不是你待的地方……」
雲禾身子一震，這……這是暉哥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