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止面上沒有半點波瀾,解釋道:「雨太大了,離水河邊很可能會發生危險。」
方神醫和安婆婆一向喜歡雲遊各方,自然明白危險來自何處。
安婆婆擰緊眉頭,聲音微沉:「河岸的百姓該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已經派人疏散了,定能趕在洪水爆發之前離開。」
孟行止心中已有規劃,面對安婆婆和方神醫的擔憂,他也顯得泰然自若。
安婆婆和方神醫相識一眼,也安下心來。
他們清楚孟行止的謀略和能力,他說沒事,定然沒事。
然,凌蒼私自改動水渠走向,出現意外,導致幾人喪命的事情悄無聲息地傳到京城,由三皇子凌術送到皇上耳中。
得知凌蒼枉顧人命,險些耽誤了正事,皇上便大發雷霆,下旨讓凌蒼加快進度,早日回京。
收到旨意時,正是深夜。
凌蒼那張白得有些過分的臉顯得愈發陰鷙。
雙手揪住那封密信,將其撕得粉碎,散落一地。
父皇分明知道,江南一帶的官員,是皇后母族之人,亦是三皇子黨。
他們犯下如此滔天大錯,父皇第一時間沒有向皇后母族和凌術問罪,竟然還給他施壓。
父皇真不想讓他當這個太子了。
凌蒼眼底漫過密密麻麻的心痛,背靠著溫軟的枕頭,卻感覺身置冰窖,冷得渾身麻木。
若非皇后蓄意勾引,陷害他的母后,他母后怎會鬱鬱而終,他又怎會被父皇厭棄。
他的一切悲劇,都來源於如今皇后的陷害和父皇的猜忌。
自古帝王多薄倖。
身在皇家,他明白。
凌蒼死死攥住衣角,緊咬牙關,直至濃郁的血腥味在口中肆無忌憚地蔓延,他才回過神來。
在這委屈算什麼,應當將這些痛苦千倍萬倍地還給皇后,還給父皇,才是對他和母后,最大的安慰。
思及此處,凌蒼眸底掠過一抹凌厲之色。
在凌蒼不知情時,皇上下旨逼迫凌蒼一事,已經被孟行易全然了解。
他明白皇帝的猜忌和恐懼,更何況,凌蒼生母的死是皇帝和凌蒼父子之間最大的隔閡。
二人永遠不可能成為一條心。
房中燭火翩然跳躍,昏黃的光線下,映出孟行止那張稜角分明的面龐。
幽暗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抹冷冽的笑。
凌氏不仁,視天下百姓為螻蟻、草芥。
等他們失了民心,才能明白,蚍蜉撼樹,也不是全無可能。
「東西準備好了?」
孟行止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勢在必得的自信。
長風拱手行了一禮,說都準備好了,保證明日就能傳遍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凌氏不仁,上蒼厭惡,恐怕會鬧得自相殘殺,失去皇位的結局。
翌日,天蒙蒙亮。
不出孟行止所料,離水河邊發生洪水爆發,靠近離水河的山坡亦發生了坍塌。
巨大的山石被洪水裹挾,頃刻之間,覆滅了整個村莊。
尚未完工的水渠亦被泥漿山石填滿,夷為平地。
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
得知此事後,凌蒼立刻讓人叫來孟行止商議對策。
好在眠城提前做了準備,將挖了大半的水渠挖通,滾滾洪水通過那條水渠,流向了平河,洪水也消停了不少。
但眠城外的一片狼藉不能作假,偏偏皇上有令,儘快解決江南水患,回京復命。
拖延太久,會讓皇上心生不滿,屆時縱使他解決了水患,也會在皇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孟行止早有準備,只要讓他動手,就能解決凌蒼的燃眉之急。
孟行止手執青傘,大步流星地走進庭院,收傘時,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一抖,晶瑩剔透的雨珠便簌簌地落下,灑了一地。
凌蒼目光晦暗地看著他泰然自若的動作,心中愈發期待,倘若他重掌開渠引水一事,能多快處理乾淨。
孟行止沒讓他失望,當即拿出一張新的圖紙,將其鋪平,展現在他眼前。
避開了目前最為危險的地方,還能跟之前挖出的水渠連通。
水渠中的泥漿山石並非徹底停留其中,只要挖通了,這些東西就能被洪水一塊沖走。
屆時又是一條暢通無阻的水渠。
凌蒼看得愣神,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惜才之意。
「長寧侯心細如塵,竟能在短短几日準備好新的圖紙,不知何時可以開工?」
他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圖紙,眼神中充滿激動。
孟行止淡然地回頭,看向已經變小的雨,道:「今日即可動工。」
從水渠的盡頭開始動工,避開了離水河發大水的危險。
直到挖通水渠,所有泥漿山石被沖刷乾淨,眼前危機也能迎刃而解。
凌蒼大喜過望,忍不住扶手拍掌,高聲道:「父皇果然沒看錯人,讓你來解決江南水患,是最為穩妥的。」
「今日孤就徹底把此事交給你,一切由你說了算,孤絕不插手半分。」
孟行止聞言,微微抬起視線,對上凌蒼那雙滿是算計的鳳眸,忽而勾起薄唇,朗聲道:「臣,多謝殿下成全。」
由他全權負責,有的事情做起來,就方便多了。
孟行止不敢耽誤,下令讓人前往水渠盡頭,就是平河邊,開始挖渠。
然,正當凌蒼籌謀將溶月納入東宮時,平河那邊出了事。
他們挖出一塊巨石,上面刻著的一行字,讓凌蒼聽得心驚膽寒。
……
「上者不仁,天下不寧。」
孟行止頂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面色凝重地看著這塊五個壯漢都難以搬動的石頭,低聲念出上面的字。
「上者是誰?」
「你蠢啊,咱們這天下,最尊貴的人是誰?」
一群人竊竊私語,輕而易舉就聊到了凌氏皇族。
皇上對江南水患不聞不問的事情早已在江南傳開了,他們跟前的長寧侯為了江南百姓,險些被皇上打斷雙腿。
這些事情他們都知道。
上位者不仁,他們看得見。
更何況凌蒼監工時,喜怒無常,視人命如草芥,讓大家愈發篤定這塊石頭的出現,乃天意所致。
「這天啊,要變了。」
一位皮膚黝黑的漢子狠狠擦去臉上的水,幽幽感嘆。
然,孟行止面沉如水,看不出半分心事,只沉聲吩咐,不得任何人將此事傳揚出去,還要讓人將巨石毀掉。
眾人一聽,嚇得心尖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