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人嗎?長寧侯背上還有更駭人的傷。」
少年攥緊拳頭,傷疤因用力變得愈發猙獰。
那雙黝黑清澈的眼睛裡湧出無盡的悲傷,稚嫩的聲音字字泣血:「當初我和娘親帶著病重的爹在息臨河附近村落生活,息臨河水患後,一群黑衣人突然闖進我家,殺了我爹,傷了我娘,還要將我和娘親活活燒死,是侯爺及時出現,將我們救出火海,我傷了胳膊,侯爺卻被烈火灼傷整片後背……」
小孩揚起頭,清澈無塵的眼眸染上濃烈的悲傷:「那些黑衣人將我們一家視若螻蟻,抬抬手就碾死了,可身份尊貴的長寧侯卻以命相搏,救下我和娘親兩條賤命,這樣的人,怎會嗜血好殺?」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這溶月自然比他清楚,記得那夜,他抱住自己,她亦如往日環住他,卻觸到了那驚心動魄的背。
她嚇得驚呼一聲,他卻雲淡風輕。
今日不來,她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傷竟然是這樣來的。
可是在她固有的意識中,像侯爺這種身份高貴之人,絕不會為了別人,不顧自己的安危。
可是這個少年怎會說謊?孟行止背上那猙獰的傷怎會說謊?
別人視百姓如草芥,而他卻為了救人以命相搏,又怎會如傳言中那般嗜血好殺!
本以為他位高權重,誰都忌憚他幾分,可他依舊還要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
他為了天下,為了蒼生,為了百姓,卻遭此誣陷,憑何?為何!
溶月沉默著站在原地,凜冽寒風迎面吹來,如同鋒利的刀刃,割著她的臉頰,凝結她的血肉,只有一顆心,隱隱開始真正有些為他躁動。
世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長寧侯,面對一切,皆運籌帷幄,胸有成竹。
掌握許多人的生殺大權,眨眼間,便能斬殺數個貪官污吏。
可這樣冷漠駭人的他,卻在小乞丐母子倆命在旦夕時,不顧一切地衝進火場,救下二人。
他那猙獰的傷口不應該被遮掩!
他對百姓的憐憫、愛護之心,更不該被有心人無情的踐踏、詆毀!
許久以後溶月回想起過往,仍舊忘不了那一刻的震撼。從前她只當他是她的保護傘,是她的復仇工具工具,左右不過與他睡一覺,她便可以取悅他,為復仇謀得便利。
可當知曉他不為人知的模樣,她的心開始悄然發生變化,約莫就是在這一刻,她的心發生了變化。
然而此時的她,渾然未覺。
溶月久久不能平復,一個大膽的想法也在腦海里萌生。
「我有一個法子可以幫長寧侯,但需要你幫忙,你可願意?」
「我願意!」少年毫不猶豫地應下,黝黑的眼眸驟然亮起。
溶月把他帶離人群,拿出三兩銀子塞進少年手中,道:「你將銀子給尾巷年紀最大的那個乞丐,再將長寧侯拼命救你一事告訴他,還有……」
她微微俯身,貼到少年耳邊低聲細語,將陳氏算計孟行止,孟行止這才杖斃翠柳的真相告知於他。
少年聽得認真,將她每字每句都牢記在心裡。
「哥哥放心,我定會做好此事,還侯爺一個清白。」
見他雙眸明亮如星辰,溶月心下一軟,道:「你可知那些黑衣人為何要闖進你家,還要滅口?」
提及此事,少年驀地低頭,生滿凍瘡的手,被惴惴不安的他扣得鮮血淋漓。
「他們,想要一件東西。」
他低若蚊蠅地開了口:「我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但他們口口聲聲說爹娘將東西藏起來了,他們找不到,乾脆殺了我們,那樣,誰都找不到。」
溶月眸底泛起波瀾,「那你可知,一旦此事公開,便暴露了你的行蹤,那些人或許又會找上你。」
「那就來吧。」
少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勾起嘴角,笑得莫名有些駭人,「侯爺找不到那些人,若我站出來能挽回侯爺的名聲,還能幫侯爺找到我的仇人,就算死,也值了。」
稚嫩的聲音中帶著無比的堅定和嚮往的,溶月瞧著他,莫名鼻子一酸。
「無論如何,都要保重自己的性命。」
她揉了揉他的腦袋,眸中帶著幾分憐惜,「記住了,你的命不比旁人低賤。」
少年對上她澄澈而堅定的目光,不由得恍惚起來。
「我的命,不比旁人低賤……」
少年低聲喃喃,再抬頭時,眼底陰霾一掃而空,充滿朝氣的笑容直達眼底。
「哥哥放心,我會保重,今日也多謝哥哥出手相助。」
他說罷,將銀子揣入懷中,鄭重其事地向她行了一禮,這才轉身,走入擁擠的乞丐堆里。
溶月目送他的背影徹底消失,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
待那些話散布全城,真相公之於眾,加上他拼死救人的事情公開,就不怕他三人成虎,壞了孟行止的名聲。
想罷,溶月這才往興南街路口走,一路上又買了一些調料和新鮮水靈的果蔬,計劃要給孟行止做些什麼特別又好吃的菜式。
隆冬嚴寒,吃些暖和的東西,暖暖身子,才是最舒服的。
她決定做個熱騰騰的湯鍋子,多調幾個口味,保准孟行止滿意。
回府後,她便扎進小廚房,將採買回來的新鮮蔬菜清洗乾淨,又找廚娘要了些新鮮的羊肉,洗淨後醃製,去除羊膻味……
孟行止剛回到庭院,熱氣騰騰的鍋子便飄來濃郁的香味。
「侯爺回來了。」
溶月嬌嬌軟軟地開口,笑著疾步上前,接過他的黑色狐狸毛披風,仔細掛了起來。
「你做的?」孟行止掃了眼翻滾的熱鍋子,淡淡地問道。
溶月揚起小臉,笑靨如花道:「是,侯爺外出回來,怕是凍著了,先喝點湯,暖暖身子。」
她說罷,為他盛了一碗熱湯。
濃白的湯散發著淡淡的肉香,上面漂浮的幾滴油花,勾起了他的食慾。
喝上一口,暖意便順著喉嚨下流,蔓延至五臟六腑,再遍布全身。
溶月捧著一碟子薄薄的羊肉,滿眼期待地看著他。
「侯爺,味道如何?」
孟行止餘光瞥見她雙眸亮晶晶的,好似朗朗明月盛滿她的眼睛,心下卻不想讓她太痛快。
「不怎麼好。」
他刻意斂了眸底滿意之色,放下碗後,目光沉沉地看向她,「這就是你承諾給本侯的驚喜?」
怎會不好吃呢。
溶月心中狐疑,好看的眉毛微微擰成團,她分明看到孟行止眼底一閃而過的喜歡……
下一刻,她便反應過來。
哪裡是不好吃,分明是他故意挑刺。
大抵是今日皇上又訓斥了他,為民除害反而成了他的過錯,讓他心中難過。
想起孟行止背上的傷,心裡亦苦,好似咽了一大口黃連。
孟行止這般辛苦,對她有些脾氣也無妨。
想罷,她當即在鍋里下了幾片羊肉,柔聲哄道:「不要緊,侯爺再嘗嘗這肉。」
鮮嫩的羊肉切得薄如蟬翼,在沸騰的鍋子裡滾上一圈,便熟透了。
她夾起一片羊肉,蘸上特製的醬料,餵到孟行止嘴邊,道:「侯爺,您再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