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電風扇還在兢兢業業地吹著,後廚里依舊傳來「哐當——哐當——」的聲響,顯得那個剁骨頭的人格外認真和賣力。
她的心情忽然間變得極其複雜,胸腔里悶悶的,有點兒不好受。
只是嘴裡還在重複問道:「……然後呢?」
談靳楚說:「三名成年男性死相悽慘,唯一的受害者還逃離了現場,警察權衡之下,拒絕了她的請求。」
是啊,相較於三條人命和受害者的安危,一盒小小的膏藥,就成了最無關緊要的東西。
人們總是習慣於把事情分個清急緩重。
可王老闆願意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停下腳步,卻沒有人……會為了她的膏藥做出讓渡。
「王行西當夜就被拘留在了他們縣裡的派出所。老太太接到警察電話後十分心急,拄著拐杖就要過去,但由於年歲已高,還有患有痛風,腿腳不便,摔倒在了自家院子門口。」
「第二天,警察再打電話了解情況時,老太太就已經被一雙兒女轉到了市中心住院,接電話的人是她大女兒。她說,派出所的那個人跟他們家沒有任何關係,希望警察們秉公執法就好,不要再聯繫他們了。」
「那受害者呢?」祁妙語氣關切,「那個被王老闆救下的高中生小姐姐,她還好吧?」
談靳楚卻一眼看出了她在想什麼。
「受害者是事件發生的第三天,才被警察找到的。」
「第三天?」
「因為她在家裡躲了兩天,才被父母送進了醫院。」
他平靜地陳述著:「得知消息後,警察隨即就前往醫院去了解情況,可受害者的母親卻以女兒受到強.奸犯和……殺人犯的雙重驚嚇後,精神失常為由,將警察們關在了病房門外。」
祁妙完全不能夠理解,「她不出面不幫王老闆做證嗎?王老闆可以算得上是見義勇為啊,如果不是為了救她……」
「祁妙,」談靳楚溫聲打斷了她。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選擇,王老闆的選擇是救人和殺人,而閉門不見,則是那位受害者的選擇,可以不理解,但我們要尊重。」
面前的小姑娘一下子變得很頹唐,喪眉搭眼地,緊緊抿著唇,低頭看自己手中的勺子。
沉默了好幾秒,才再次開口:
「……那當年辦案的警察,沒有再勸勸受害者一家嗎?」
他搖了搖頭。
「儘管警察會對一些糾紛作出調解,但面對那種重大刑事案件,他們更應該做的,是堅守職責,維護社會治安秩序,打擊違法犯罪行為。」
「至於王行西如何量刑,則是由人民法院來依法作出判決。」
祁妙抬起頭,問:「所以王老闆最後判了幾年?」
「六年。」
「可她當時不才15歲嗎?」
「是15歲沒錯。」談靳楚道。
「可那三位死者的妻子們一起請了律師,咬定王行西以極其殘忍的手段致人死亡,是故意殺人罪。儘管有未成年人保護法,但她還是難逃其咎。」
祁妙攥緊了拳頭,不敢置信地咬牙問道:「妻子?那三個輪.奸犯的妻子?」
「是。」
這一回,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勺子上的湯汁都乾涸在了上面。
談靳楚勸了一句,「再喝幾口吧,這家店的湯,都是王老闆親自用大鍋親熬的。」
祁妙一聲不吭。
只是乖乖地盛湯,再捧著小碗喝下去。
一碗見底,還要再從湯盆里盛一碗出來。
他伸手攥住了小姑娘纖瘦的胳膊。
她眼睛更紅了,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問道:「……然後呢?」
「然後,王老闆在服刑期間努力進行勞動改造,達到表揚9次以上,獲得了減刑,在監獄裡呆了四年零九個月後,便得以刑滿釋放。」
「再然後呢?」她似乎就只會這一句話了。
談靳楚笑笑,「後續的事,卷宗里就看不到了。」
又指了指後廚的方向,「但你可以自己去問問王老闆。」
祁妙怔了一下,很小聲地說,「……不可以,不能揭人傷疤,她也是會很難過的……」
「行了行了,別哭鼻子。」
他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後腦勺,輕聲道:「其實,我還知道一點兒,不過都是旁人口中的傳聞,你還要聽嗎?」
她點點頭,「要。」
「屋裡坐著的那個蟒二爺,他後來有一次犯事兒去局裡的時候,跟我們幾個年輕刑警講過一些。」
「說這位女中豪傑在出獄後,還曾找去過那位老太太的家。可四年多的時間裡,也足以物是人非,老太太已經走了。在講台上站了半輩子的人民教師,清貧又節儉,兒女分過遺產後,老房子裡也沒剩下幾樣東西。王老闆也去過老太太的墓,可她女兒連束花都不讓王老闆獻。最後還是王老闆氣不過,跑到老房子門口,砰砰磕了幾個響頭,然後將屋後垃圾堆沒人要的幾箱子舊書,全都自己一個人背走了。」
「後來之所以定居A市,聽說,這裡是老太太長大的地方,是她嫁去寒冷的H市前,真正的故鄉。」
祁妙已經將大半盆排骨湯喝下肚,但她算了算,時間似乎有點兒對不上,放下碗又問:
「中間的這段時間呢?」
「這段時間,她好像孤身一人跑到了某座山上的林區里,蟒二爺跟她一起喝過酒,醉時的話,也沒外人能分得清真假。蟒二爺跟我們講,王老闆出了獄也彪悍不減當年,曾經還拿把卷了刃的破刀,砍死過幾頭野豬跟野牛呢——那些畜生的戰鬥力,可比只會欺負小姑娘的人渣強太多了。」
祁妙咧嘴笑笑,「不過聽著也挺危險的,還是在這裡開棒骨湯店比較安逸。」
談靳楚也笑,「這話你可別當著蟒二爺的面說,他那後腦勺和脖子可不答應。」
「他們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她又補充一句,「當然,蟒二爺單方面挨打的打。」
「那確實。」
他抬手指了指燈牌,道:「店名還是蟒二爺幫忙張羅著弄上去的呢。」
「一開始,好像是叫王姐棒骨湯,但老有一幫嘴裡不乾淨的,喊王老闆母夜叉。王老闆一個人揍趴了店裡的一大群,在局裡做筆錄的時候,還在一個勁地強調,她有名字,她叫王行西。」
「但真等蟒二爺給她弄了個王行西掛牆上後,她又自己一個人站著,仰頭看了個把鐘頭,最後大半夜架了個梯子,給摘了下來。」
「為什麼要摘呀?」
祁妙看看燈牌,「我覺得王老闆自己的名字也很好聽啊。」
「可能……是心裡有愧吧。」談靳楚猜測。
她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吃飽了嗎?要不要再喝點兒?」
「不了,不……」
祁妙猛地晃了一下腦袋。
「你怎麼了?」
談靳楚立刻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上手摻住了她的胳膊。
祁妙也說不清楚,只覺得眼前一陣模糊,意識徹底混亂之前,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談警官……」
她急促地喘著氣,渾身上下直冒冷汗,卻強撐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逐漸渙散的一雙眼睛看向了東邊。
她問,「那條街上……是不是有一家酒吧……叫迷路人……」
「是,」談靳楚罕見地有些著急,他掏出手機打120,「但你先別說話了,坐下休息。」
祁妙頃刻間汗津津的小手,抓著他的胳膊不放,「別管我……你快過去……」
「三樓雜物間的……廁所,殺人了……」
「什麼?」
下一秒,身邊的人力氣頓失,「哐」地砸向了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