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個消息,病床上的祁妙差點兒激動到把面前的小桌板給掀翻。談靳楚也放下水果刀,站起了身。
B市警方那邊效率極高,沒有選擇繼續在電話中多費口舌,而是直接將一份電子文件發了過來。
「這是派出所的現場勘查情況和案情分析,你先過一遍。另外,我們隊裡剛剛開了個臨時會議,決定派遣幾名同志前往高魯木斯,即刻展開抓捕行動。」
「我們隊裡也已經定好了人選,」談靳楚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程屹,「今天下午七點鐘的航班。」「好,具體的行動計劃,咱們就在高魯木斯會合後,跟那邊的警方一起商議制定。」
「沒問題。」
電話掛斷,談靳楚撈過一旁的筆記本,沒有片刻耽擱就進入了工作狀態,準備梳理整合近兩天的案件情況。程屹的手機上也收到了B市刑警隊發來的文件。他一目十行地瀏覽著,卻越看越感到心驚肉跳。這起案子,時間還要回溯到昨天下午六點半。
談靳楚他倆在結束和護士孫藝涵的通話後,立馬就聯繫了B市警方,重點說明了聽筒里傳來的「棍棒重擊頭部」的聲音。市公安局將消息下達,孫藝涵爺爺家所在的轄區派出所迅速出警。他們根據談靳楚提供的地址找了過去,卻發現大門緊鎖。民警當即走訪胡同里住的街坊鄰居,幾位大媽大爺給出了重要線索。「……孫老爺子啊?他半個小時前才剛出門。」
「自己一個人嗎?」
「對呀。」
鄰居大媽按照人之常情猜測道:
「他孫女兒下午回來了,估計要在家裡吃頓晚飯,他可能是上街去買菜了吧?」孫老爺子獨自一人出門,那孫藝涵應該還留在家中。有搜查證在身,又考慮到女護士的安危,民警們選擇破門而入。院子大門打開,幾間屋子裡竟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他們又仔細搜查了二十多分鐘,才在堂屋角落的一口木箱子裡,找到了蜷縮在內的孫藝涵。跟談靳楚電話里推斷的情況一樣——小腦受到衝擊損傷,導致的眩暈休克。
這種腦部缺氧,昏迷時間過長,或者血管、神經受損的話,甚至有可能會致人死亡。
民警火速驅車將人送往醫院。
而派出所內,技術科的同事調出了附近的監控,沒費多大功夫就追查到了從家中逃跑的孫老爺子。
他顯然不具備什麼反偵察意識。
著急忙慌地從胡同口跑出來,為了省錢,還專門刷了輛共享單車,一路騎到汽車站,才坐上回鄉下老家的班次。消息轉達後,那個村子的派出所民警守株待兔,於村口站點將人抓了個正著。審訊室里,八旬老人痛哭流涕,最初還企圖倚老賣老,胡攪蠻纏。但在民警鐵面無私的訊問下,還是哆哆嗦嗦地交代了。
孫藝涵的確是被他打暈的。
因為他想跑,又不敢讓孫女知道原因,情急之下,只好給了她後腦勺上一記悶棍。「那你為什麼要跑?」
「我……我害怕警察,她在跟警察打電話……」
「我們警察為人民服務,你要是沒做虧心事,為什麼要害怕我們?」
他支支吾吾好半天,然後頂著那張看似老實巴交的臉,說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真相——兩個月前,這位八旬老人和他的親孫子孫藝澤,強.奸猥褻了一個年輕姑娘。那時還是四月份,天氣乍暖還寒,夜裡的時候,得穿件稍厚點兒的外套才能出門。凌晨之際,陰雨綿綿,他跟他的孫子沒有待在家裡,而是撐著傘,徘徊在一條偏僻的小路上。老人提到的這條路,轄區的民警們印象深刻。
原本已經已經被施工地的圍擋牆給圍住了,但因為它距離一家小醫院很近,疫情期間轄區實行封閉的時候,竟被附近想偷偷跑出去看病拿藥的居民,硬生生地給撬開了。
現在沒了疫情封閉,偶爾也會有幾個知情的行人,繞近路從那邊經過。
老人口中的年輕姑娘,就是其中一位。
她是B市一所醫學院的護理專業學生,今年大五開學就來到那家小醫院當實習護士。夜班上完,12點下班的時候,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眼看著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年輕姑娘想著快點趕回家,就推開施工地圍擋,走上了那條小路——這樣再打車的話,能便宜個一兩塊錢。據老人交代,年輕姑娘當時應該在跟男朋友打電話,有了戀人的語言陪伴,她的膽子似乎就稍微大了一點。所以凌晨雨夜,她獨自走在小路上,碰到一位面善的老人向自己求助,出於女性的善良,以及護士的職業心,她也並沒有太過戒備。
「老爺爺,請問您是有什麼事兒嗎?」
孫老爺子露出一個樸實又無措的笑容,看著就讓人心酸可憐。
他說:「……小姑娘,我孫女她……她來了那個,沒帶東西,肚子還特別疼……」然後,便指了指蹲在路邊不遠處的人,以及幾十米開外的那間公共廁所。年輕姑娘瞬間就明白了過來,「這個妹妹生理期,沒帶衛生巾是吧?」可審訊室的警察們卻聽不明白了。
「停!你孫女兒孫藝涵不是在A市人民醫院上班嗎?兩個月前的雨夜,為什麼會跟你一起,出現在那條小路上?」「因為……那不是我孫女兒……而是我孫子,孫藝澤。」
孫藝澤這個人,不僅在心理上有性別認知障礙,在生理上也生長發育遲緩,男性特徵很不明顯。他個子矮小,身材消瘦,喉結扁平。
穿上層層疊疊的長裙,披上外套,脖子裡再系條圍巾,黑色的長卷假髮往頭上一戴——在那個光線晦暗的雨夜裡,完全能夠以假亂真。
年輕姑娘壓根就沒想到,她面前蹲著的人,竟然是個成年男性。
還伸出了自己的胳膊,神情無比關切道:「這位姐妹,來,我先拉你站起來,陪你去廁所。」雨傘下,男扮女裝的孫藝澤微微從長發間抬起蒼白的臉,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手指又細又長,皮膚細膩,指甲上還做了粉色漸變的美甲,又貼了幾顆小水鑽。年輕姑娘暖呼呼的體溫傳來,一邊拉起地上的人,一邊攙扶著「她」,聲音溫柔:
「我包里有衛生巾,還有半杯熱水和紅糖姜塊,你先去廁所里換好,出來之後,再把熱水喝了暖暖肚子。」「她」點點頭,另一隻手捂在肚子上,彎著腰,虛弱地往公共廁所走。女孩子在生理期上總是能夠感同身受。
年輕姑娘輕聲感慨著:「我跟你一樣,每次來例假的時候,都肚子疼得站不起來……唉,對了,這大晚上的還下著雨,你跟你爺爺怎麼會在這裡呀?」
「她」沒有回答,只是咬著唇,「嘶——」了一聲。年輕姑娘立馬就不問了。
「慢點兒,慢點兒,小心腳下,有台階。」
而孫老爺子則遠遠地站在路燈旁,看著自己的孫子將那位好心的姑娘帶進了公共廁所。裡面沒有其他人,也沒有監控。
除了爺孫倆,誰也不會知道——
扮上女裝的孫藝澤,會從兜里掏出一隻注射器,趁其不備,扎在年輕姑娘的身上。而注射器里裝的,是鄉下老家狗販子用的,能夠瞬間麻暈一條大型犬的違禁藥物。聽到這裡,派出所民警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了。
等老人講完「他和孫子強.奸昏迷不醒的年輕姑娘,在那個濕冷的雨夜,將不著寸縷的人丟棄在廁所,倉惶逃跑」的全部作案過程後,民警們都想衝過來打人了。
案情分析看到這裡,談靳楚也忍不住蹙起眉頭。
但他還保持著一貫的冷靜,頭腦清晰地從孫老爺子的筆錄中,圈出了兩處重點:
1.與年輕姑娘保持通話、給她壯膽的男友
2.孫藝澤的美甲
再往下翻,B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另一份案情分析,直接證實了他的推斷。爺孫倆在廁所里強.奸了那個年輕姑娘後,開始終日擔驚受怕。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在早上出攤賣早點的時候,都會緊張心虛到不敢抬頭看年輕的女顧客,還時常給錯包子、收錯錢。但讓他們稍微鬆口氣的是,提心弔膽了一個多月,並沒有警察找上門來將他們緝拿歸案。
孫老爺子不免有些得意,對孫子道:
「姜還得是老的辣,你爺爺我出的這個點子滴水不漏,把人帶到廁所里,攝像頭根本就拍不著。」孫藝澤憂慮道:「那個人看到了我們的臉,她萬一去報警了怎麼辦?」
「不會的,女娃娃都臉皮兒薄,碰到這種事兒,藏著掖著還來不及,哪兒敢聲張出去。」「再說了,她又不是個處,捅她一下怎麼了?大半夜還在外邊晃,誰知道是幹什麼勾當的呢!」孫藝澤面露猶豫,咬了咬唇,不說話了。
他知道,他知道那個年輕姑娘是幹什麼工作的。
她跟自己的姐姐一樣,都是醫院裡的護士,是半夜還要值班、工作非常艱辛的護士。
性格也跟姐姐一樣,單純善良,遇見陌生人都會選擇伸出援手……
爺爺還在勸他:「行了行了,別想了。怎麼樣,體驗過女人的滋味兒後,終於能重拾男兒的陽剛氣概了吧?你媽跟你姐找的那些心理醫生管個屁用,要我說啊,都不如找個女的干一回來的有效。」
「哦,對了,下個月就是六月了,記得問你姐要錢,咱家的水電費該交了。」可還沒等到孫藝澤要錢,6月1日下午,他忽然消失了。去了趟超市買雞蛋,便再也沒有回來。
孫子失蹤的第一天,孫老爺子還以為他去了父母家,先給兒媳和她的新任丈夫打去了電話。
但聽到孫藝澤不在他們那邊後,他就開始慌了。
老人的腦子裡想到了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孫子自己去找警察自首了。
可他在家裡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警方的通知。
於是他便想到了第二種:一定是那個年輕姑娘找了人,把孫子給抓起來了!
因為做賊心虛,老人壓根就不敢去派出所報案,只能一個勁兒地等下去。
這一等,便等來了突然到訪的孫女兒,孫藝涵。
而她,卻是看了祁妙的畫後,懷疑弟弟遭遇不測,打算親眼來確認弟弟安危的。
孫老爺子在審訊室里交代完打暈孫女,還有夥同孫子強.奸年輕姑娘的罪行後,第二天清晨,被派出所民警告知了一個消息——
你孫子,已經死了。
DNA比對結果顯示,高魯木斯無人區碎石灘上發現的那第三顆頭骨,正屬於失蹤十幾天不見蹤跡的孫藝澤。
民警找這位極度震驚的老人來確認一個信息:
「你們爺孫倆作案時,受害者的手機里,語音通話有沒有結束?」
孫老爺子怔愣了好久,才緩慢地搖搖頭,仿佛一瞬間又蒼老了很多。
他說:「……不知道,手機在她包里,我不知道……」
說著說著,老人突然大哭起來,哭得那張滿是溝壑的臉,淌滿了淚水。
「啊啊啊啊——!我該死啊!」
「我孫子、我孫子怎麼了?是不是那個女的找人殺了他?!」
「是不是,你們告訴我……」
談靳楚斂著眉,滑鼠輕劃,映入眼帘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照片。女性,就是兩個月前遭到強.奸的受害者。
B市警方前往那家小醫院,一一排查實習護士,很快就找到了她。她提起那個雨夜,還沒開口就掉下了眼淚。兩名女警好生安慰,才穩住了她的情緒。她告訴警察,那天夜裡,爺孫倆兩個畜生作案的時候,她跟男友的語音通話一直都沒有中斷。
男友聽到動靜,猜到了她遭遇不測,便立刻打車往案發地趕。
可離得太遠了,一個在市中心,一個在偏遠轄區。男友趕到那間公共廁所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四點多了。「那你們,為什麼沒有選擇報警呢?」
年輕姑娘目露幽怨:「……因為我男朋友不讓,他說,我身上沒有留下強.奸犯的體.液,即使報了警,也不能證明我遭遇了強.奸,只會被更多人知道
這件醜聞……」
「醜聞?你男朋友管你遭受到的傷害叫醜聞?」「所以已經是前男友了。」
年輕姑娘悽苦一笑,「但是,是他先提的分手……他嫌棄我……」兩名女警對她又是一陣溫聲安慰。
而另一邊,其他同事已經根據年輕姑娘給出的信息,確認了她前男友的身份——秦毅,年輕姑娘的學弟,就讀於同一所醫學院的學生,法醫學專業,今年大二。但就在年前臨近寒假的時候,他被學校開除了。原因是殘忍虐殺小動物。
私自抓捕野生貓狗,並開膛破肚。
被同寢室友實名舉報到輔導員那裡後,秦毅還企圖用自己的法醫學專業解剖訓練來狡辯。並且,B市的警方還從孫藝澤買雞蛋的便民超市附近,一條胡同居民家的攝像頭裡查看到:6月1日下午六點零八分,三名男子將孫藝澤堵在牆角,一陣拳打腳踢,然後將他帶走。其中一張人臉,與法醫學專業的秦毅完全一致。
這三個人的身高體重,目測上去,也和沈芝蘭法醫根據油菜花田腳印,推斷的數據基本一致。談靳楚冷笑一聲。
這幫兇手百密一疏,避開了各條路上的攝像頭,卻沒想到—
那條小胡同里住著一位獨居女老師,在自家門口極為隱蔽的角落裡,裝了一個攝像頭。不違法,但卻將兇手的違法犯罪行為照的一清二楚。
無意間,也替那位素未蒙面的年輕實習女護士,照到了她前男友的醜惡嘴臉。談靳楚將案件分析翻到了最後,底下赫然顯示著秦毅的最新行程——駕駛一輛黑色SUV,途徑G109線國道,目的地:高魯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