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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舌戰群儒」

2024-08-17 19:39:12 作者: 壽王
  第388章 「舌戰群儒」

  劉晏說的是外患,張鎬轉而說內治,劉晏知道張鎬這是想把他帶偏,但是他也不在乎。

  劉晏先做了反駁,道:「古代建立國家,開闢農業之本,工商之末,互通物產,設立集市,統一調度,致士民,聚萬貨,農商工各有所得,《周易》有言:『通其變,使民不倦』,工匠不生產,器具就缺乏,商人不開店,貨物就會斷絕。陛下在安西時,便改進農具,興修水利,讓安西糧產夠本地所用。現在實行鹽業專營,改革漕運,均輸平準,是用來溝通積壓的貨物,若是廢除,是不妥當的。」

  劉晏反駁了論據,再反駁論點,道:「按張侍郎所說,用德行禮儀治國,周王室頗有德行禮儀,可最後君主卻被兔子一樣殺戮。昔年秦漢立國,四方蠻夷來投,難道是因為其仁德嗎?自然不是,他們不過是畏懼秦漢聲威。威勢強大,才有人前來朝貢,威勢弱小,只能向別人朝貢。先前大唐與吐蕃和親,用仁德感化吐蕃,可換來的是吐蕃屢次范邊,殺我百姓,奪我疆土,到陛下鎮隴右道時,兵進吐蕃,吐蕃這才遣使求和,可見邊境強敵,畏威而不畏德。」

  張鎬道:「周雖消亡,但存續八百年,秦漢以武力掃平四夷,秦二世而亡,漢分三國,隋煬帝窮兵黷武,三次征討高句麗,致使隋朝滅亡,由此可見,武力征服只是一時之勇,要想長治久安,必須以仁義道德教化。」

  張鎬這話,有點復辟周禮的意思,而且這還是相當一大部分人的想法。

  自安史之亂後,很多人對封建制度失去了信心,開始懷念遠古周王朝的美好,在歷史上,李亨改載為年,改一月歲首為十一月歲首,便是對懷念周王朝勢力的妥協。

  劉晏道:「周雖存續八百年,但到東周,諸侯分裂,戰亂頻繁,國家四分五裂,周天子毫無權威,如籠中之鳥,周王朝已經名存實亡。秦隋二世而亡,皆因其二世君主昏庸無道,不僅無力改革弊病,反而亂作為,使國家雪上加霜。漢有賢明之君,治世之能臣,存續四百年。如今陛下繼德中興,銳意進取,改革弊政,天下臣民無不翹首以待,當此之時,諸位賢良正應團結一致,勠力同心,讓大唐千秋萬代,而不是追憶遠古,緬懷過去分裂的周王朝。」

  張鎬雖然追憶周王朝,但是有大一統的觀念,因此聽了劉晏的話,暫時無言以對。

  張鎬不說話,他身後的裴冕站了出來,從另一個角度說道:「大唐立國至今,戰事不斷,可是打了突厥,來了回紇,打了吐谷渾,來了吐蕃,戰事年年打,邊境之患卻不減。太上皇銳意拓邊,軍資用度年年增加,可不僅沒有換來邊境安寧,反而養肥了安祿山,讓其謀反,如此豈不是適得其反?在下短見,對外患不如懷柔以待,專心內政,還利於民。只要百姓富足,生活殷實,被德行教化的外敵必定四方來朝。」

  劉晏道:「大唐立國至今,先有太宗貞觀之治,後有太上皇的開元盛世,萬國來朝。追朔古今,試問哪個王朝有如此治世?而至今之所以邊患未除盡,安史有餘亂,正是因為有人既不能身披堅甲手執武器上陣殺敵,也不能改革弊端,只想阻撓新制推行,廢除鹽業專營,使國庫空虛,如此百無一用,只會添亂的人,就符合所謂的道義?便是仁義道德之人嗎?」

  劉晏這話,不僅有點人身攻擊,而且還是用裴冕等人標榜的仁義道德為武器。

  裴冕聽了這話,有點急了,懟道:「李林甫、楊國忠也是以理財著稱,但卻讓安祿山叛亂,右相您蠱惑陛下,推行新制,鹽業專營,也使得荊襄等地叛亂,由此可見,右相和右相的制度都不行!」


  裴冕這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目光都落在李琩身上。

  因為李琩之前說過,再阻撓新政,就要同被砍掉的桌案,而裴冕此言,明顯是在翻舊帳,他不僅攻擊了劉晏,也攻擊了李琩。

  李琩注意到眾人的眼神,道:「朕說過,今日諸位可暢所欲言,朕不追究。不過論證要想別人信服,不僅要說得有理有據,說話的方式也要別人能接受,不然不如去菜市口罵街。」

  裴冕自知失禮,道:「臣失禮,請陛下責罰。」

  李琩道:「朕今日只是旁觀。」

  裴冕轉對右相道:「下官失禮,請右相勿要見怪。」

  劉晏道:「我言語也有不當之處,也請裴舍人海涵。」

  崔祐甫見改革派和保守派要罷手言和,上前道:「右相推行鹽業專營和新制,是因為國家財力不足,但是國家財力不足,不是因為工商業不發達。大唐沃野千里,山林河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卻國庫空虛,究其原因,正是因為工商業太發達,百姓不願意種地,都去追求利益,而且工商業的發達,讓過於精美的奢侈品太多。官吏大族們,為了標榜身份,追求奢侈,貪污腐敗,百姓們為了獲得奢侈,為非作歹,邊疆大吏為了奢侈,起兵反叛。正是工商業的發達,為大家打開了求利的大門。而鹽業專營,推行新制,無疑會加劇這一趨勢。」

  劉晏道:「推行新制兩稅法,是為了減輕少田無產者的賦稅壓力,鹽業專營,可以讓偏遠地區吃不上的鹽百姓吃上鹽,除此之外,糧有常平,鹽有常平,這些都是利國利民之舉,並不是全為了利,也是為了民。」

  崔祐甫道:「右相的初心或許是好的,但實際情況,是官吏用欺詐的手段低價買進百姓產品,官府亂發號令,關閉城門,嚴管坊市,什麼物品都要收購,導致物價飛漲。商人藉機謀取暴利,官吏不僅不管,還要勾結商人,故意囤積居奇,低買高賣,百姓不僅要交稅,還要面對如此多的困難,以至於民不聊生。」

  劉晏道:「任何新制在推行初期,總有漏洞,我不否認現在官吏有貪污之人,也不否認新制和鹽業專營有缺陷,但是衣服破了應當修補,而不是不穿,制度有漏洞,應當彌補,而不是徹底放棄。陛下設立監察機構,選用能吏,就是為了彌補制度之漏。」

  崔祐甫道:「律法能給百姓判刑,卻不能讓百姓善良,能給官吏死罪,卻不能讓他們廉潔,不然為何李林甫精通律法,卻貪得無厭?所謂監察能吏,實際上是以律法條文苛查加禍於民,以強權暴力殘害下屬,陛下的原意是好的,但官員根本不依照律法行事。因此不如放棄繁雜的律法,取消複雜的監察機構,讓百姓安心生活。」

  崔祐甫這話,明里暗裡,都在指向李琩設立的錦衣衛。

  劉晏道:「鋒利的工具,是用來除去雜草,對五穀有利,律法監察,對奸邪有害,對百姓卻是福音,不能因為除草時,損壞了一株五穀,就放棄工具,也不能因為監察時,出了個別冤案,就放棄律法監察。就像崔侍郎的堂弟崔光遠顛倒是非,黑白不分,因此才被當做雜草除去。務虛者,老想推翻一切,建立一個完美的制度,整日空想,有了缺陷,卻沒有補救措施。」

  崔祐甫心有不服,但無言以對。

  劉晏接著懟道:「現在內有叛亂,外有邊患,我惶惶不安,日夜考慮國家的用度,各地統計數據縈繞心頭,成千上萬的事讓我吃不好,睡不好。今日陛下讓諸位暢所欲言,我十分高興,以為諸位飽學之士,可以啟蒙我的蒙昧,可是今日諸位的言論,不是想著復古,就是抓著雞毛蒜皮的事揪著不放,難道是我不夠賢能,不能讓諸位誠心賜教嗎?」


  一旁的房琯自恃有才,飽讀詩書,但是李琩科舉選的人,並不以詩書為主,而是偏向實用主義,於是上前道:「朝廷若是選賢任能,怎會沒有人和右相一起承擔大事?只是當今科舉,選人雜亂,連工匠和農夫都能被委以重任,因此才沒有人替右相分憂解難。」

  劉晏道:「按房侍郎所言,誰當為賢能?」

  房琯道:「自然是像孔子那樣的人。」

  劉晏道:「孔子當年在魯國,衛國宣講,在各地從事教化,可是天下並沒有因此大治,魯國卻越來越虛弱。孔子說:『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但他話雖如此,行動卻不是。季孫氏行為無道,驅逐魯昭公奪取魯國政權,但孔子的弟子卻做了季孫氏的家臣。《禮記》里說,男女之間不授受,孔子卻通過衛靈公的寵臣,私下會見魏君夫人南子,禮儀是孔子傳授的,他卻違背道義,以求諸侯的歡心。」

  劉晏說到這裡,房琯已經破了大防。

  但劉晏還沒完,接著道:「不因言廢人,不因人廢言,孔子雖然言行有不一,但也是因時因地而異,算是先賢,你們追憶先賢,談論的不是周文王,周武王,就是孔孟,這些都是個列,都不是你們能輕易達到的高度,談論不可及的人物,如同瘸子談論未曾到過的遠方,都是空談。房侍郎自許有才,但在我看來,卻是皓首窮經,專供翰墨文章,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孔子說『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說的想必就是房侍郎吧。」

  劉晏並不喜歡房琯,因此上來直接火力全開。

  房琯也沒想到劉晏言辭可以這麼狠辣,又急又氣,道:「右相怎能妄斷下官心中無策?」

  劉晏道:「請問房侍郎,該如何治國?」

  房琯道:「治國話題太大,不是一句兩句可以說清的。」

  劉晏道:「那就小一點,你也反對新制,那麼你以為,大唐現在該用什麼賦稅制度?」

  房琯一怔,說不出話來。

  這時,沉默許久的張鎬想好了說辭,道:「財物不夠,便與民爭利,並不是上策,若有些弊端不改,則無論收多少錢入府庫,都不能滿足朝廷所需。」

  劉晏道:「請張侍郎賜教。」

  張鎬道:「宮室、車馬、衣服、器械、喪葬、祭祀、飲食、聲色、玩好等,這些都是人的性情,不能自己控制,因此先賢設立制度防範。但是現在,官吏追求權利、財物,懈怠禮儀,因此百姓效仿,僭越制度。」

  張鎬擺出論點,開始舉例子,道:「古時,肉類蔬菜,不到該吃的時候不吃,而現在富者搜羅百川,追殺網捕,專吃鮮嫩幼小。古時,有遮陽避雨之處即可,現在富者極盡奢華。古時,君王嚴肅處理政事,愛護下民,現在官吏富者畜養奴婢,坐享其成,謀私時力用不盡,為公時推脫阻撓,百姓衣不蔽體,官奴積累百金。古時,親近鄰而疏遠人,不賞無功,不養無用,現在蠻夷無功,卻廣屋大殿,坐稟衣食,百姓朝不保夕,蠻夷卻酒足飯飽,百姓辛勤勞作,蠻夷卻能閒拱遨遊,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舉了例子,張鎬最後總結:「宮室奢侈,是林木的蛀蟲,器械雕琢,是財物的蛀蟲,衣服華麗,是布帛的蛀蟲,用費不節,是府庫的蛀蟲,喪葬無度,是活人的蛀蟲。眼睛沉迷五色,耳朵沉浸五音,功夫都花在無用的事上,財富全都用在不急的事上,如此下去,無論朝廷怎麼謀利,財物都永遠不夠用。」


  劉晏道:「陛下登基以來,以身作則,勤儉節約,賞罰分別,並未鋪張浪費,張侍郎說的,似乎是太上皇執政時。」

  「嗯?」張鎬一愣,覺得有理,又說不下去了。

  張鎬這個領頭人都沒話了,其他人暫時也說不上什麼。

  劉晏見狀,總結道:「新制推行一年,兩稅收入約為一千一百八十九萬貫,鹽課大約三百萬貫,這還是沒算河北之地,待河北平定,新制和鹽課成熟,稅收預計可以增加一倍以上,國庫充盈,才能外防邊患,內牧黎民,諸位如果有其他好的方略,我十分歡迎談論,但若只是一味否決,又沒有對策,恐怕不符合臣子之道啊!」

  劉晏一個人,懟了反對者對邊境政策、內部治理、兩稅法、鹽課的質疑,甚至錦衣衛和科舉的質疑,也一併反駁了。

  眾官震驚,李琩也很驚訝。

  按照李琩原本的設想,今日只是一個開端,這個的討論至少要持續好幾天,但是沒想到劉晏這麼能懟。

  當然,劉晏之所以能懟,除去劉晏本身學識淵博,能言善辯之外,也是因為其他人受限於封建社會的局限。

  李琩讓眾人先下去休息,明日為大家賜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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