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1862年的9月，德國政治強人俾斯麥在下議院的一次講話中聲明，「當代的重大問題不是通過演說和多數決議能解決的，而是要用鐵和血來解決。」
這就是俾斯麥宰相著名的「鐵血聲明」，因為他的這段演講，以及普魯士在日後用大炮統一了德國，俾斯麥獲得了「鐵血宰相」的稱號。
然而在當時他發表此等演說時，距離他被任命為普魯士宰相剛過去一個多禮拜，他尚且是代理宰相，地位並不穩固。
這番演說並非深思熟路的政治演講，而是一次即興的席間發言，在他說完這些話後，就有人批評他的講話是「心血來潮離了題。」
俾斯麥自己也沒有將這番言論當回事，在第二天他與妻子約翰娜的通信中並沒有提到「鐵血聲明」的事，直到這番言辭流傳到民間，所有報紙都對此感到激動時，俾斯麥才意識到這次講話的重大意義。
行事謹慎的俾斯麥堅稱這並不是自己的政治主張和施政綱領，不過是描述了當前國際局勢的一個政治事實而已。
可是地方黨派藉此對俾斯麥展開了攻訐，認為俾斯麥是個戰爭狂人，這使得俾斯麥遭到了國王的懷疑，剛剛上任就遭遇信任危機，他的代理宰相還沒轉正，就很可能匆匆下台。
面對因為自己「失言」而導致的危機，俾斯麥沉著冷靜，面見威廉一世，用一番談話說服了威廉，讓他打消了解除自己職務的念頭，從此俾斯麥正式踏上普魯士宰相的崗位，著手開始他的統一大計。
閔聰達在7月10號聯盟裁判工作會議上說的話，自然無法和俾斯麥的「鐵血演講」相提並論，但事情的發展與那時的情況卻如出一轍。
因為是在會議上公開說了這番話，所以當天下午媒體和裁判協會就得知了會議上的細節，並在晚間的新聞發布上送閔聰達上了頭版頭條。
說實話，NBA休賽期的新聞大部分還是圍繞著球員，尤其是大牌球星進行，對於聯盟工作，包括裁判、談判、薪資等問題，一般不會作為熱點進行報導。
因為球迷大多不會關心這類問題，我是來看球的，你NBA內部怎麼運作，怎麼進行利益分配，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只要比賽繼續打，只要我喜歡的球星能在我喜歡的球隊打球，能打出精彩的比賽，你們聯盟內部怎麼運作我才懶得關心。
可是這回不同，閔聰達在聯盟中本來就是異類，屬於非球員中的流量擔當，話題小王子，走到哪兒哪裡大環境就要出點問題的人。
四連冠的威名還在迴蕩，他已經將輿論場轉移到了聯盟辦公室，並且很快朝著裁判團體們開火了，這樣媒體怎麼可能放過這樣的炒作機會。
今年夏天本來就沒有什麼自由市場大新聞，詹姆斯、杜蘭特、科比、霍華德這樣的大魚都不動彈，今年的選秀也沒有什麼超級新星降臨，漫長的長草期對媒體對球迷來說都是煎熬。
一般媒體常用的套路就是搞歷史排名，一到休賽期各家媒體就開始沒事找事弄歷史排名吸引口水，年年搞，球迷年年樂此不疲。
相較而言，那些未來可能會影響聯盟走向的重大事項，球迷都不怎麼感興趣，我就一看球的，如果聯盟發展的不好，沒球看我不看就是了。
閔聰達的出現大大緩解了休賽期媒體焦慮，這傢伙總能給你整點新活，來點流量，讓體育記者們不至於沒有題材可寫，整天就那兩個爛話題反反覆覆的嚼，嚼的榨子都沒味兒了。
閔聰達離職快船，到聯盟工作，就讓記者們好好吃了一回，沒想到過去沒幾天，大消息就出來了——閔聰達和裁判協會之間爆發了激烈矛盾，甚至到了伱死我活的地步。
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如此激烈的衝突也在人們的意料之中，畢竟閔聰達和裁判之間的恩恩怨怨，這六年來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看熱鬧不怕事大的ESPN新聞還專門將閔聰達爆米花桶怒扣福斯特的照片翻了出來，作為新聞的標題封面，並在新聞中插入視頻，有助於球迷們重溫當年的名場面。
在媒體的拱火下，閔聰達和裁判協會之間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到了互相很難退讓的地步。
不過即便如此，裁判協會方面沒有發布官方聲明，承認他們「以閔聰達離開聯盟辦公室作為談判的要求」。
因為這畢竟是不光彩的要挾，並且閔聰達在當下NBA球迷圈中聲威很盛，裁判協會還是要留一線的，日後好相見。
不過裁判協會還是暗中向亞當-席爾瓦施壓，希望席爾瓦能逼迫閔聰達辭職，或者換一個崗位。
這正是席爾瓦所期望的，所以在輿論發酵後，席爾瓦找到閔聰達進行了談話。
這次他沒有請閔聰達吃飯，甚至沒有讓閔聰達進他的辦公室，而是找了個機會選擇在洗手間和閔聰達密談。
當然，這樣的密談不會有任何結果，閔聰達不會退步，席爾瓦當然也知道閔聰達不會退步。
他只是利用這個機會通知閔聰達，「輿論對你不利，裁判協會很堅定，你剛到聯盟也沒有什麼支持，我覺得為了你的職業發展考慮，你要好好想想，不要衝動行事。紐約不是洛杉磯。我記得中國人有一句古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想你肯定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席爾瓦的話已經非常赤裸了，就是告知閔聰達讓他知難而退。
如果是個心理素質比較一般的人，面對這樣的攻勢已經妥協了。
本來外來戶，何必和總裁作對呢，再說了裁判業務崗本來就是事最多，壓力最大，錢也不見得多的糟心工作崗。
但凡是理性一點的人，面對總裁這樣的明示、暗示，已經乖乖投降，說個軟話聽候差遣，等風頭過去換個職位拉倒了。
可閔聰達不同，他抖了抖，拉好拉鏈，對席爾瓦道：「總裁的中文學的不錯，聽說您還給自己起個了中文名叫『蕭華』？這個名字不錯，很有古風與詩意，也簡潔明了，有著浪漫的情懷。但你知不知道，中國人最大的浪漫不是風花雪月，也不是落木蕭蕭，而是孔子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孟子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算了，我翻譯的不好，估計你聽不太明白。到時候你看我怎麼做，就會知道了。」
說完閔聰達洗了洗手就離開了。
而席爾瓦聽閔聰達翻譯的古語確實聽的一知半解，但他知曉的閔聰達強硬的態度。
席爾瓦鐵青著臉，心中深深嘆了口氣，閔聰達這個人他是知道的，又臭又硬。
這對席爾瓦來說是個挑戰，如果現在讓他動用總裁的權力直接將閔聰達解除職務，實在是說不過去。
輿論壓力歸輿論壓力，閔聰達並未犯錯，沒有把柄，他沒有理由解除他的職務。
閔聰達如果硬扛，他還真的沒有辦法。
晚上閔聰達回到家中——博齊亞為他和艾達準備的平層公寓，這裡地理位置很好，裝修精緻、豪華，非常舒適。
一個月兩萬美元的租金真不是白花的。
艾達在飯桌上詢問閔聰達工作的情況，她顯然有些擔憂，新聞上的內容她都看到了。
她擔心閔聰達是不是太過於強硬，會激起裁判協會的反彈，影響雙方談判，最後導致他在聯盟辦公室無法站穩腳跟。
閔聰達安慰艾達，道：「我心裡有數，表面的強硬還是要有的，他們都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要讓我放棄裁判工作，我如果不強硬一些，其他人會怎麼看我？」
「總裁支持你嗎？」
「你說哪個總裁？」
「當然是現在這個。」
「下午我們聊了兩句，他站在裁判那邊。」
「他怎麼能那樣？」
「我是大衛-斯特恩推薦進來的，席爾瓦需要裁判們的支持。不過他也不敢拿我怎麼樣，我沒有過錯，而且太過於討好裁判團體會讓聯盟後面的事很難做，他也在找尋一種平衡。既要討好裁判們，又不能讓他們太得勢了。這是我能利用的地方。」
「那下一步我們應該怎麼辦？」
艾達雖然懷有身孕在家休養，但丈夫的事她依舊非常關切，並出謀劃策，兩人一起商量。
「第一步，要扭轉輿論，你晚上聯繫一下瑞切萊，讓他找洛杉磯方面的媒體出一個專題報導，經費我來出。報導的主題是NBA裁判的生活，重點放在底層裁判的艱難度日，與明星裁判的貧富差距上。多採訪那些邊緣裁判，和他們聯繫…到時候我會親自和他們交流的。」
閔聰達在快船建立的信息中心，依舊是他重要的臂膀，瑞切萊對閔聰達相當忠心，整個信息中心都是閔聰達的智囊團。
「第二步，我會和博齊亞、麥卡琴、福斯特他們談談，做一些利益交換。總之，我會將他們各個擊破，一個個全部搞定！」
蒙迪-麥卡琴是裁判協會的主席，這次裁判、聯盟談判的主要負責人。
福斯特自然是大名鼎鼎的斯科特-福斯特，既是裁判中的魔鬼，又是被閔聰達暴扣的可憐蟲。
自從暴扣事件發生後，閔聰達雖然按照處罰要求對福斯特進行了書面道歉，但私下裡兩人從未和解過。
而且福斯特腦袋被扣爆米花桶的照片這次又登上了新聞頭條，時不時要被拿出來用，這對福斯特實在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所以，當閔聰達主動打電話給福斯特，說想正式在媒體上向他道歉和解的時候，福斯特既驚訝，又覺得解氣，又感到有些不對。
一開始他選擇了拒絕，「誰都知道你現在和裁判協會之間有矛盾，我不會和你和解的。」
「就是因為有矛盾，所以這才是和解的機會不是嗎？我過去可從來沒有向任何裁判正式、公開道歉過，你要好好考慮考慮。再說了，裁判協會對我有意見，但你們終究是要和聯盟達成協議的，這不過是手段而已，你我心知肚明，何必搞得像你死我活，勢不兩立一樣呢？」
閔聰達的話直擊要害，裁判協會拿閔聰達做文章，就是想在八月份的談判開始前多拿一些談判籌碼。
本來裁判協會正愁找不到機會和聯盟討價還價呢，現在好了，有個現成的靶子當然要打，但不能把靶子給打壞了。
福斯特猶豫再三，他驕傲的自尊心還是讓他決定接受公開道歉，畢竟那一扣給他的造成的傷害真的很大，他很需要一次機會揚眉吐氣，順便打響自己的名氣，改觀自己的輿論形象。
於是，在7月12號這天，閔聰達和福斯特一起參加了特納電視台的一檔籃球談話節目，兩人共同回憶那場「爆米花之扣」的比賽具體情況和細節。
特納電視台在接到瑞切萊的電話後，五分鐘後高層就同意了製作這期節目，並進行了大量宣傳，以此填補休賽期的流量缺失。
在節目中，閔聰達和福斯特都展現了他們出眾的口才、幽默的談吐和翩翩風度，尤其是福斯特，他在球迷中口碑很是糟糕，因為他總是做出一些爭議判罰。
這次福斯特有機會來到節目上吐露心聲，講述自己當裁判的經歷，從1994-1995賽季開始，在聯盟中的各種趣事等等，無疑是一次很好的形象公關，給球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後兩人更是互相擁抱，握手言和，完美的唱了一台戲。
特納電視台今晚的節目收視率高漲，獲得了一致好評。
福斯特在形象管理上終於扳回一城，挽回了顏面。
而閔聰達也因為自己的道歉，展現了自己謙遜的一面。
輿論情況在好轉。
緊跟著在7月20號，福克斯電視台播出了和NBA裁判選拔、培養有關的一部短採訪記錄。
電視台採訪了三名在NBA執法邊緣的裁判，兩男一女，通過他們的生活、工作記錄，來展現出想做一名職業裁判，有多麼的不容易。
因為拍攝時間短，所以紀錄片的製作略顯粗糙，顯然是個趕工作品，但正好蹭上了最近裁判問題的熱度，加上快船、福克斯電視台在背後推波助瀾，紀錄片也取得了不錯的輿論反響。
同時也開始有不少文章揭露，NBA裁判發展的相關黑幕，以及明星裁判在賽場上的一些不合理、不合規行徑。
總之，短短一周多的時間，輿論就開始朝著不利於裁判協會的方向發展，而閔聰達在這段時間內則不停給聯盟那些邊緣的、年輕的還有女性裁判打電話，溝通，聊天，吃飯，了解他們的狀況和訴求，並許諾自己在聯盟辦公室並不會和裁判作對，相反他會注重裁判尤其是邊緣裁判的生存環境。
所以，當7月24日，閔聰達約見蒙迪-麥卡琴，進行談判前的溝通時，麥卡琴直言，「斯瑪特，我想我們是時候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不過真正要和裁判協會進行談判的還是副總裁博齊亞。
而搞定博齊亞的並不是閔聰達，或者說閔聰達沒辦法直接搞定博齊亞，這畢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你可以讓他屈尊去幫你找房子，但你不能隨便和他進行利益交換，因為閔聰達還不夠那個資格。
所以閔聰達很聰明的去找了真正的大boss，大衛-斯特恩，讓斯特恩出面搞定博齊亞。
閔聰達所做的一切斯特恩當然都看在眼裡，他知道自己沒選錯人，這是一個懂鬥爭，有手腕，也有充足資源的傢伙。
尤其是閔聰達非常善於動用輿論機器來幫助自己，這對在美國社會摸爬滾打是非常重要的。
於是，大衛-斯特恩出面幫閔聰達和博齊亞完成了利益交換——博齊亞未來將接手即將成立的回放中心，他是主管的頭號人選。
這是讓博齊亞感到滿意的崗位，於是他從之前的觀望態度，改為支持自己的新任助手，讓他參與到8月份的裁判勞資談判中。
7月30號，8月前的最後一天，閔聰達在洗手間又遇到了總裁席爾瓦。
閔聰達對席爾瓦說道：「總裁先生，你對我們中國名言有沒有進一步的了解？」
席爾瓦僵硬地笑了笑，道：「不錯，我想我是理解很多了。」
閔聰達道：「我再送您一句話，比之前兩句還要古老，叫『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猶未悔~』。哦對了，明年工資帽上漲，你記得給我漲工資。明年我就有孩子了，奶粉錢很貴的，我家租金也高。多給點薪水，我會好好做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