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意找了一天晚上去了gay吧。
他其實連自己愛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他得確定,他到底是愛男人,還是只會對白敬一人產生那樣的反應。
他從未踏入過這個圈子,也沒有能帶他進入這個圈子的朋友。所以就自己打聽了一下,然後去了最有名的那間。
他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正是吧里夜場最high的時候。李書意被音樂吵得皺了下眉,挑了個相對偏僻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
點了酒,李書意就在座位上看著舞池裡的人群魔亂舞。不去搭訕,也不參與其他活動,一個人格格不入地坐在那兒,周身的空氣就仿佛被凍結了似的。
這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樣。
李書意覺得自己大概是來錯地方了。他根本不可能在這裡驗證他對其他男人是否會動心,更不可能遇到什麼過來人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解他的惑。
李書意在這吵鬧中覺得無聊和煩躁,坐了一會兒就打算離開,剛剛拿起外套,就有人躥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李書意愣住。
那人湊近,輕笑了一下問:「帥哥,有沒有興趣喝一杯?」
李書意微微避開了些,這才看清眼前的人。
大概都不能稱之為男人。雖然畫著眼線戴著耳釘,但還是難掩一臉的稚氣,李書意甚至懷疑他到底成年了沒。
少年見李書意打量著自己,對自己外貌異常自信的他便不再出聲,眯著眼睛逼近李書意,嘴巴微張露出粉嫩的舌尖輕舔了下唇。
李書意皺眉,把人推開問:「你成年了?可以進酒吧?」
簡直像是在冬日裡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
少年翻了個白眼。
說真的,從李書意進門起他就注意到了。李書意這種西裝革履的精英男是他的最愛,靠近了看清對方冷峻的五官後他更是興奮了起來。本以為今天會有一個很美妙的夜晚,結果這人一張嘴他就徹底軟了。
少年跳起身,對著李書意做了個鬼臉:「嘁,掃興。」他喜歡精英男,但是他討厭像個老媽子一樣愛管束的精英男。
李書意見對方跑到旁邊的座位掛到了另一個男人的脖子上,微愣了下,然後收回目光,拿起外套離開。
走前他先去了一下洗手間。
結果剛剛打開門,就被一陣呻吟聲震在了原地。
李書意忍無可忍地轉身往外走,穿過人群時腳步越來越快。
這好像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不管他愛的到底是不是男人,李書意都確定,他在這個世界裡是個異類。
他甚至有些疑惑,到底是自己有問題,還是這個世界有問題。
愛情是這樣的嗎,是根本無所謂誰的xingyu發泄嗎。
李書意這一刻才發現,哪怕他再不願意承認,哪怕他父親愛的是那樣一個卑劣下賤到極致的女人,他也受到了他那一生只愛一個人的痴傻舉動的影響。
李書意出了酒吧,在夜風中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他掏出手機撥通了白敬的電話。
「嗯?」白敬那邊好像在忙,接通電話後只是隨意地應了一聲。
李書意握緊手機,額前的發被夜風吹亂落在了眼睛上,他咽了咽口水才勉強維持住自己一貫冷淡的聲音:「沒什麼,打錯了。」
李書意掛了電話,許久才一臉疲憊地往回走。
哪怕白敬什麼都不說,哪怕對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可是在聽到白敬的聲音後,知道白敬在,他的心就定了下來。
李書意突然就對自己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
他跟白敬,又哪裡有半點可能。
從那之後李書意就開始嘗試跟白敬保持距離。其實他並不用刻意,他們如果撇開工作,其他時候還真沒什麼見面的機會。
倒是白敬,因為李書意對著自己冷冰冰的態度還有些納悶,私下問左銘遠:「我哪裡得罪他了?」
左銘遠笑了下:「他不就是那樣,我都習慣了。」
白敬覺得對,又好像不對。以前李書意雖然也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但是也不至於像現在一樣,連看也不願看他一眼。
白敬搖搖頭,沒繼續在這個小問題上糾纏不休。
周末的時候白敬有個飯局,是跟一個從高位上退下來的老爺子吃飯。
這位老爺子手上的人脈很廣,白敬想帶著李書意一起去,混個臉熟對他們以後都好。
李書意分得了輕重。
秦家背後的大樹是現在的金海市一把手馮國光,他跟這位老爺子不是一個黨派的,以後若要動馮國光,可能還需要老爺子這邊的幫忙。李書意把那些情情愛愛的念頭扔在了腦後,應了白敬後就開始著手準備。
飯局定在了一個私人山莊,這裡風景好空氣好,各處都是山山水水,老人會比較喜歡。
吃飯時的氣氛還不錯。
李書意也不會說什麼漂亮話,只是在老爺子需要什麼的時候,往往身邊人還沒注意到,李書意就已經把東西放在他身邊了。
引得這位身居高位有些傲氣的老人看了他好幾眼,後來還評價了句:「現在的年輕人很少這樣有心了。」
白敬笑了下,旁邊的李書意則不卑不亢,也沒因為這句話就得意忘形。
白敬和李書意都是極為聰明的人,沒在飯局上提秦家和馮國光的事。現在還遠遠不是時候,這頓飯能給這位老者留個好印象,任務就算完成了。
這莊園很大,離市區也比較遠,明天老爺子在這裡還有其他安排。所以飯局結束後白敬和李書意就把老爺子送回了房間。
回去的路上要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種著一種不知名的藍色小花,花瓣層層疊疊,圓鼓鼓的花朵一個個簇擁在一起,順著長廊蔓延,很是好看。
白敬一邊走一邊道:「這是個好地方,該把我家老爺子也接過來住一住。」
李書意聽了便道:「你把時間定了我安排。」
白敬笑:「這事不急。」
他們這邊說著話,前面走來兩個人跟他們擦肩而過,李書意不經意間抬頭,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秦光志和江曼青。
秦光志上次沒動到李書意,是因為白敬請了他爺爺出面。秦光志到底害了人家三口人,當然也不想把事情鬧大。雖然他也不明白,李書意這種人怎麼能跟白家搭上,但如果有了白家摻和,這件事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秦光志撇開頭,現在的他並不想招惹白家。
江曼青同樣輕飄飄地掃了李書意一眼,就像掃過了一棵樹一朵花,眼神里毫無波瀾。然後她就移開了目光,跟秦光志說起話來。
李書意站在原地,拳頭握得死死的,牙齒被咬得咯咯響。
知道他們的存在是一回事,知道要理智是一回事,可是親眼見到他們,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書意聽著身後逐漸遠去的江曼青的笑聲,很想問問她,你還記不記得李文卓,記不記得在你被萬人唾罵的時候是他把你背回家,記不記得是他一直照顧你讓你有了一個安身之所?但李文卓被活活打死的時候你在哪裡?李文英被推倒的時候你在哪裡?我被關進監獄裡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李書意腳步一動,轉身就要往回走。
白敬拉住他。
李書意雙目充血,身體劇烈顫抖著,咬牙道:「放開我!」
白敬用力攥緊他的手腕,問:「你要幹什麼?」
李書意掙扎得厲害,暴怒地吼:「我要去弄死他們!」
白敬用力把李書意拉至身前,盯著他的眼睛,聲音有些冷酷:「好,你去弄死他們。然後呢?你要拿自己給那兩人陪葬嗎?嗯?」
李書意猛地停下了掙扎。
「李書意,你還要再犯上次的錯嗎?」
「我不攔你。」白敬鬆開李書意,臉色淡漠,「如果你覺得你父親和姑姑會樂於看到你這樣做,那你就去。」
白敬的每一句話都捅在李書意心口上,可是也只有這些話能讓他從瘋狂中清醒過來。是,他現在是可以去弄死那兩人,然後他要怎麼面對秦家的報復?如果他把自己的命賠進去了,那麼他父親和姑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了。
這世上沒有人比他們更在乎自己。
李書意死死握緊拳頭,努力壓制住那些翻湧的情緒:「我知道了。」
他雖然冷靜下來了,但是臉色非常難看,白敬皺了皺眉:「今天不回去了,在這裡住一晚。」
李書意也不逞強,點了下頭道:「好。」
大概還是擔心李書意會有什麼衝動之舉,白敬要了一個套房,兩個人的臥室是緊靠在一起的。白敬把房間門打開,這樣有什麼動靜他第一時間就能注意到。
李書意整個人都有些走神,白敬說什麼他都點頭,腦海里全是江曼青掃過他身上時那輕飄飄的眼神。
結果晚上李書意就做起了噩夢。
夢裡的他還在少年時期,站在一個高台下,一臉焦急地仰著頭往上望。
高台上站著李文卓和李文英。
李文卓笑呵呵地朝下喊:「意意,我們要跳下來了,你接住我們啊!」
夢裡的李書意慌張地流了眼淚,拼命喊:「別跳別跳!爸爸別跳!」
李文卓卻仿佛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似的,還是笑著喊:「我跳了啊!」
話音剛落他就往下一躍,從空中直直地落了下來。
李書意猛地一顫,大口喘著氣醒了過來。睜開眼才發現房裡的燈已經開了,白敬就在自己身前。
李書意渾身沒了力氣,只朝白敬喊:「快快快……電話……」
白敬皺眉,還沒來得及問什麼電話,就見李書意翻起身,一把抓過床頭櫃的手機。
他打開了手機界面,調出通話記錄,一邊抖著手往下翻一邊念著:「電話呢電話呢,我姑姑打的電話呢……」
白敬忍無可忍地搶過他的手機:「李書意!他們已經不在了。」
李書意愣住,傻呆呆地看著白敬,然後,眼淚就從他眼眶裡落了下來。
白敬第一次見李書意哭。
他當年把被打得渾身是傷的李書意從牢里救出來時也沒見他流過一滴淚,而在平日裡,他也表現得像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白敬被李書意的淚驚在了原地。
李書意是個防備心極強的人,從不會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示於人前,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怎麼會突然流出淚來。
他抬手捂住臉,眼淚卻從他掌縫間不斷往下落,他嘶啞著聲音問:「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他爸從小就要照顧病重的母親和年幼的妹妹,後來又要養江曼青和他。一輩子都在幹活,一輩子都沒穿過一件好衣服,一輩子都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就那樣慘死了。為什麼?為什麼是他活著?為什麼是秦光志和江曼青活著!
白敬沒動。
他本來就是個極為涼薄的人。白老爺子對他的期望很大,所以從小對他的教育也非常嚴苛,惻隱之心這種東西他基本沒有。
可是看著這樣的李書意,看著這個跟自己同樣強勢的男人哭成這樣,白敬也不忍見他如此難堪。
他抬手按住李書意的後腦勺把人壓進懷裡,沉聲道:「李書意,再忍忍。」
只是六個字。
也不是多溫情的話,甚至連安慰都算不上,卻瞬間就驅散走了那些讓人崩潰的悔恨和冰冷寒意。
李書意獨自一個人生活的時間太長。都已經忘記了,原來人的體溫這樣溫暖,都已經忘記了,原來在痛苦時有人給予支撐會這樣輕鬆。
可是,李書意咬牙忍住淚。
他跟他父親一樣,愛上了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匹配的人。
那麼,他們是不是也會有一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