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之後,白昊跟靳言兩個人之間,好像是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他們在李書意面前,也並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但只要兩個人稍稍靠近一些,周圍就陷進一種黏黏糊糊的氛圍中。因為靳言不願意其他人貼身照顧李書意,所以從來這裡後一直都是住在他房間裡,並不是時時刻刻都跟白昊待在一起。白日裡若是白昊在,他就悄悄蹭過去,聽白昊跟他說幾句話,才心滿意足地走開。
李書意覺得自己像是顆閃耀世界的電燈泡,但也理解兩個小年輕剛談戀愛的情深熱烈,讓白昊帶著靳言出去玩幾天,想給他們好好獨處的機會,還被靳言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我才不去!我每天都要照顧李叔,有很多事要忙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裡抱著白昊買給他打發時間的遊戲機,腮幫子裡還含著人家剛剛剝給他的花生糖,一副被慣得沒邊的樣兒,看得人忍不住想把他扔出去。
其實在這裡,不管是日常生活還是康復鍛鍊都有專業的團隊負責,並不是真的像靳言說的這般,離開他就不行了。但李書意也沒再勸,他知道靳言是怎麼想的,再周到萬全,也只是等價交換買回來的服務,彬彬有禮公事公辦的問候和關懷,怎麼可能比得上真心的陪伴和照顧。
李書意目光落到白昊身上,問:「你呢?怎麼打算的。」龍潭市實在是個很小的城市,白昊這樣的背景學歷,就算他敢去,也沒有公司敢要。
白昊沉吟了下,告訴李書意,自從他說要走,他舅舅雖然答應了,可一直沒有給他辦好離職。他手上之前的工作,問左銘遠該怎麼交接,那邊就幾句話打發他,甚至一些線上能處理的事,還讓他繼續跟進,到現在大半個月過去了也沒個準確回音。弄得白昊想另做打算,也有種種顧慮。
李書意心想還好,白敬和左銘遠也不蠢,知道辛苦培養了這麼多年的白昊不能輕易放走,更何況他本來就是白家的血脈。笑了下道:「有事給你你就做,又不是不給你發工資。」想來白昊遲早都得回去,正好也合了他的心意,再怎麼樣,他也不可能把靳言交到一個一事無成的廢物手上。
又過了幾天,李書意這裡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
從李書意醒來能說話後,穆然就跟他視頻過幾次了,只不過他跟易天一直在國外,沒辦法及時回來。易天本來是想等事情都完了親自帶他過來的,可穆然心裡惦念李書意,聽聞他離開金海後更是擔憂不已,易天沒辦法,只能讓廖飛先送他回來。
他到以後,徵詢了營養師的意見,包辦了李書意的一日三餐。李書意怎麼可能讓他下廚,可勸又勸不住,廖飛看他在廚房忙上忙下,更是臉都青了。他倒好,還走過來拍了拍人家的肩,一臉語重心長道:「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易天就不會知道。」
廖飛站在原地想,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與其晚死不如早死,到底把電話打給了易天。
等穆然手機響了,一看名字心裡就咯噔了一下,他也沒想到自己被出賣得這麼快,扭頭對廖飛露出個控訴的眼神,廖飛苦笑,朝他做了個請罪的動作。
穆然接起電話,那邊低沉的男聲道:「你還記得走前答應過我什麼嗎。」
眼見時間差不多了,穆然伸手把煲著松茸雞湯的火關小了些,輕聲答:「記得呀,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穆然。」易天語帶不悅,「不准你做飯給別人吃。」他這個人有多霸道呢,日常生活中不准穆然下廚,到了逢年過節,也就只有他自己,穆槿易航能享受這種特權。
「李書意是我的朋友。」穆然皺眉,努力想讓自己嚴肅些,但天性使然,說話還是那麼溫吞吞的,一點威懾力也無,「你不可以無理取鬧噢。」
廖飛在他身後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實在是沒辦法想像,他們家那位老闆在那頭聽到這種哄小朋友的語氣會是什麼表情。
穆然在這裡待了一個星期,什麼都沒幹,就盯著李書意吃飯。李書意從醒來後胃口就不怎麼好,可他只要吃得稍微少了些,穆然就坐在他旁邊,垂著頭看著地面,多愧疚多難受地道:「對不起,都怪我做的不好吃……」每每至此,李書意只能把剛剛才擱下的碗筷拿起來,哪裡還顧得上有沒有胃口這種事。
就這樣被穆然養了幾天,李書意還真的長了不少肉,連氣色都好了許多。
說來也是奇怪,他跟穆然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性格上更是兩個極端,可是他總能在穆然身上,找尋到遺落在遙遠的記憶之中的,年幼時和家人在一起的熟悉感。這種感受跟靳言不一樣,靳言在他眼中永遠都是個小孩,李書意就算再病弱,面對他時也拿自己當長輩。穆然給與的是更成熟的關心,是在各種微小的事上悄無聲息的體貼。就像他來這裡這麼多天了,從來不提及李書意過去,更不問及白敬,好像對這背後那些複雜隱秘的故事毫無興趣,在意的,只是李書意這個人罷了。所以跟他在一起時,哪怕不說什麼話,李書意也能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這個人本性討嫌,等易天來接人的時候,捨不得穆然這種溫柔的陪伴和照顧,當著人家的面就挖牆腳。雖是開玩笑,看易天的表情,估計短時間內是別想再看到穆然了。
除此之外,白敬也沒有完全淡出他的生活。偶爾會來個電話問及他的身體狀況,或者發來兩個小朋友的視頻。
李書意不是什麼喜歡小孩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兩個小糰子還挺有趣。有一回白敬在視頻里逗李念,把他放在玩具堆里,又在他挑中心儀的玩具後故意拿走,反覆幾次,他不但不生氣哭鬧,下回乾脆自己把玩具搖搖晃晃遞過去。只是白敬才剛伸手,坐在李念旁邊的白意抬起頭來,多費勁地才握住了他一根手指頭,再艱難地試圖把他的手推開。
李書意常被逗笑,回給白敬的消息卻克制很多,兩個人像是真的變成了君子之交的朋友。
時間就這麼慢慢流逝著,復健的日子辛苦又枯燥,好在一切付出都有回報,李書意的上半身逐漸恢復如常,基本能自如活動。
轉眼到了八月立秋,不知怎麼的,連著下了幾天的雨。
好不容易等到天氣放晴,李書意早上在康復中心做完訓練,午覺醒來後,便讓靳言把自己推到樓下的花園裡。
雖是晴天,不過天空上鋪著麵團似的白雲,只雲層浮動間偶爾漏出幾縷金色的陽光來,一點也不曬人。李書意這幾天在房間裡被悶得難受,此時此刻藏在樹蔭下,吹著伴有花香的微風,實在是身心愉悅。
他坐在輪椅上,左手翻開一個畫本,右手握著鉛筆,垂下目光,在上面認真描摹。這個畫本是特製的,每一頁都是一幅簡筆畫,或者是山水,或者是器物,筆法細膩,又不過分精細繁雜。只不過畫上的線條很淺,需要李書意用筆隨著線條把整幅畫勾勒出來,算是用一種有趣的方法,鍛鍊他手腕的力量和靈活度。
現在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在康復中心,或者就是趁著天晴到人工湖那邊遊玩。白昊今天有事去了市區,靳言剛剛啃西瓜啃得滿手黏糊糊的汁水,到樓上洗手去了。花園裡只有李書意一個人,安靜得只能聽到筆尖的唰唰聲。
他全副心思都在畫上,哪怕察覺到了身邊的腳步聲,也並沒有沒放在心上,想著不是靳言,就是路過的工作人員。只是這腳步聲停在自己身旁後,久久都沒有動靜,李書意這才覺得不對,停筆看向對方,卻看到了一個本該在兩千公里外,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這人難得在外還穿了一身休閒裝,頭髮也沒上髮膠,懶懶散散垂在額頭上,實在是跟他以往那種淡漠疏遠高高在上的姿態不一樣。他對上李書意的視線,居然還抬起右手揮了揮,一副稀鬆平常的口吻道:「好久不見。」
李書意怔住,就這麼仰頭傻看著白敬,直到對方彎腰從他手中抽出畫本,自顧自地翻看起來,他才回了神,心情複雜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白敬一邊慢悠悠地看著畫,一邊抬起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幾聲,皺起眉,連聲音都突然虛弱下來:「我最近身體不適,過來靜養。」
李書意心下一陣無語,覺得這人真是連演都演得這麼敷衍,又懶得刨根問底,萬一人家真是有事才過來,豈不是顯得自己太過自以為是。
他不吭聲,白敬也沒再開口,看完畫便合上遞到他面前。
李書意沒多想,抬手便去拿,只是指尖還沒觸碰到畫本,就被眼前的人虛晃一下躲開了。
「……你!」李書意怒視他,都不敢相信這人能做出這麼無聊的事來。
白敬看著他笑,評價了一句:「身體恢復得不錯。」說完不等李書意反應,他突然俯下身,兩手撐在輪椅上,把人完全籠罩在了身下。
李書意徒然面對這樣的壓迫感,面對白敬近在咫尺的呼吸,頓時就慌了神。白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目光簡直要把人燎起火來,隨即把畫本輕輕放在李書意膝蓋上,站直了身,一派閒適悠然的樣子,還又接著評價了句:「臉上也長了肉。」
如果左銘遠在,肯定要當場嘔死。李書意身體恢復得怎麼樣,臉上長沒長肉,你還不清楚?人家康復師每天被你抓著事無巨細地問了一遍又一遍都快煩死了,李書意的檢查報告本人還沒看到就先傳到你手裡了,還在這裡演什麼好久不見呢?
李書意才剛跟他見面不到幾分鐘,心跳卻已經不受控制忽上忽下了兩次。他簡直不知道這個人犯的什麼病,好好的日子不過又跑來招惹他。正好靳言從樓上下來了,李書意也顧不上他嘴巴張成o形一臉詫異盯著白敬的樣子,催著他把自己推回房間。
「就,就這樣把白先生扔在那裡會不會不太好啊李叔……」靳言在電梯裡猶猶豫豫地問。
李書意低下頭,只覺得剛才白敬靠近時的溫熱氣息好像還沾染在身上,不自在地蜷緊了手指,臉上卻冷冰冰道:「他那麼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