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2024-08-17 20:47:40 作者: 孤君
  白意站在客廳的沙發背後,板著一張小臉,朝李念伸出手。

  李念懷裡摟著個小火車,嘴巴閉得緊緊的,用力搖了搖頭。

  白意看著他,小小的眉頭皺起,明明才四歲多的小孩,這麼瞧著居然也有幾分威嚴了。

  李念有點害怕他生氣的樣子,自作聰明地把嘴裡的奶糖藏到舌頭下,又湊過去討好地親了親他,認真道:「哥哥,沒有糖。」

  希望像往常一樣,他做了什麼調皮搗蛋的事,要挨訓的時候,親親對方就不生氣了。

  卻不知道自己靠過去時都是一股奶香味。

  白意的家庭老師已經來了,就在他的小書房等著他。李書意教過他上課要守時,要尊敬老師,所以他也沒有像往常那般哄著李念,而是把手抬得更高了些,幾乎碰到了李念的嘴,讓李念把糖吐出來。

  徐阿姨在旁邊看得著急,想打圓場,還沒開口說話,旁邊的楊阿姨用手肘撞了她一下,警告地瞪她一眼,她又訕訕地把話咽下去。

  李念見白意不為所動,只能可憐巴巴地,萬分不舍地把奶糖吐到對方手心裡。然後看他哥哥跟動畫片裡的壞蛋似的,毫不留情地把他的糖扔了,擦了擦手就去上課了,甚至都沒來哄哄他。覺得自己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放下小火車跑到書房外,踮著腳拍門,要去找他父親告狀。

  左銘遠離門口近,聽到聲音就起身開了門。還沒來得及問呢,小豆丁就從他腿邊跑過去,一邊往白敬腿上爬,一邊帶著哭腔喊:「我不要哥哥了!」

  白敬把他抱起來坐在膝蓋上,聽了他的話還覺得挺稀奇。他家這個小朋友,平日裡一天能說無數遍「我最喜歡哥哥了」,難得能聽他這樣強烈地表達一次對白意的不滿。

  他縮在白敬懷裡,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抽抽噎噎話都講不清楚了。白敬讓左銘遠把徐阿姨叫進來,問是怎麼回事。

  等阿姨說完了,旁邊的左銘遠都快憋不住笑,又存了心逗小孩,故意皺起眉嚴肅道:「真是個壞哥哥!今天左伯伯就把他帶走,以後念念想吃多少糖就吃多少糖!」

  李念本來揪著白敬的衣服哭得正傷心,一下便停了聲,睫毛上還掛著淚水,看看左銘遠,又看看白敬,心裡頓時慌了,抓過白敬的手錶看了看,打著哭嗝道:「我只是,兩點鐘生哥哥的氣,不是要一直生氣的。」

  之前白意用玩具鐘錶教過他認時間,他見大人說話總是幾點鐘要幹什麼,覺得這樣說,才能表現出自己的「認真」來。

  結果他左伯伯一點都不尊重他,「噗嗤」一聲,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李念嘟起嘴,眼睛裡又浮上一層淚,抓著白敬的袖口胡亂擦了擦,就要從白敬腿上下來。

  白敬怕他摔了,掌著他下了地,看他氣呼呼跑出書房,囑咐阿姨跟過去看著他,又抬頭瞥左銘遠一眼:「你差不多得了。」

  左銘遠抬手抹了下眼角,臉上的笑還是收不住:「不是,李書意是怎麼生出這麼個寶貝來的,哈哈哈哈哈……」

  白意上課的時候李念都是自己玩。

  他在客廳待了一會兒,又提著他的一套小工具去了花園,然後用玩具小鏟子鏟了鏟土,又拿起小鉗子假裝修剪灌木叢里的枝葉,玩園丁遊戲。

  今天太陽大,兩個阿姨怕他熱,時不時餵點水給他喝,又誇讚他是最勤勞的小園丁,整理出了一個最漂亮的花園。

  期間楊阿姨趁著他蹲下去給小花澆水時,壓低聲音朝徐阿姨道:「你這個人,下回再想多嘴多舌,我也不會攔著你了。」

  徐阿姨也知道楊阿姨是為自己好,愁眉苦臉道:「我就是,心疼小孩嘛……」

  楊阿姨冷哼一聲:「再讓李先生發一通脾氣,有你好受的。」

  徐阿姨縮了縮肩膀,不說話了。

  今天這個事情,其實是有個前因後果的。

  李念現在是個貪嘴的小饞貓,喜歡吃奶糕吃點心吃糖,就是不愛吃飯,阿姨們變著花樣下功夫,用模具把飯糰做成恐龍、汽車模樣之類的,他才能圖新奇吃幾口。

  李書意說過幾回了,不能這麼寵著他,吃個飯還得一群人挖空心思哄著,但白敬沒覺得這有什麼,管家阿姨們就更不用說,寵他寵得毫無底線。前兩天李書意看他吃飯時又不聽話,終於忍不住發了很大一通火,說他若不好好吃飯,那就什麼都別吃,過了飯點肚子餓了,就讓他餓著,誰也不准給他吃的,也不准他再吃零食。

  就從那天到現在,除了用正餐時,別人吃什麼他都只能眼巴巴看著,白意盯他更是盯得緊,生怕他偷吃了什麼就要被李書意罰餓肚子。今天他玩玩具火車時,從小車廂里找到一顆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奶糖,偷偷摸摸躲在沙發後剝開糖紙,小奶球還沒在嘴裡轉幾圈呢,就被他哥哥發現了,才有了下午那一出「兄弟反目」。


  不過他是個忘性大的小孩,在花園裡玩了一個下午,就不記得生白意的氣了。回了房子裡,洗乾淨手,用小毛巾擦了臉,聽阿姨說白意上完課了,就要去找他哥哥玩。

  一出來,就見白意站在樓梯口,手裡還拿了個綠色的紙風車——那是他上完課,自己去找了卡紙做給李念的。

  李念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跑過去抱著白意,軟軟糯糯喊了一聲「哥哥」,目光卻始終黏在風車上。

  白意把風車放到他手裡,吹了吹,讓紙風車轉動起來。他頓時笑彎了眼睛,舉著手,也學著白意鼓起嘴巴吹氣,「呼呼」吹了半晌,圓嫩嫩的小臉蛋都憋紅了。

  他們玩得正開心,白敬和左銘遠從書房裡出來了,左銘遠眼角掃到兩個小豆丁,腳步一頓,轉身朝他們走過去。

  李念聽到聲音回頭時,已經被罩進了左銘遠站立的陰影里。

  左銘遠伸手作勢要抱白意,故意壓沉聲音道:「左伯伯要把念念的哥哥帶回家了。」

  李念這才想起來在書房的事,慌忙推開他的手,風車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了,轉身牢牢抱緊白意,想把白意遮住。可是他哥哥比他高,他怎麼努力都藏不住,急得「哇」一聲哭了出來,「哥哥」「爸爸」「徐婆婆」把能想到的所有能幫他的人都喊了一遍。

  他才哭了兩三聲,一隻手就越過左銘遠把他抱了起來,李念死死抓著白意的衣角不放,天都要塌了似的喊:「哥哥啊!」帶得白意都往前邁了一步。那人拉開他的手,問他:「小哭包,誰又惹你了,嗯?」

  李念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扭頭,見李書意挑著眉,一臉好笑地看著他。

  頓時委屈得不行,伸手抱著李書意的脖子,蹭了他一臉的淚,哭得一抽一抽的,控訴地看向左銘遠。

  左銘遠摸摸鼻子,視線飄忽,不敢說他趁著「大魔王」不在,欺負了一下他家小朋友。

  李書意掐了掐李念滑得像果凍的臉,訓道:「被欺負了也只知道哭,不但是個小哭包,還是個小廢物點心。」

  他把李念放下地,撿起風車給他,讓白意帶他去擦臉。然後倚著樓梯扶手,上下打量左銘遠,慢悠悠地問:「左助理,這幾天挺閒啊?」

  左銘遠腳底像抹了油,飛快朝大門外走,中途不忘扭頭道:「我告訴你李書意,小朋友和我的恩怨由小朋友自己解決,家長不許插手啊,誰記仇誰是小狗!」

  聲音一落人就閃出了門。

  李書意啞然失笑,想這老狐狸真是越來越沒臉沒皮了,欺負小朋友就算了,欺負完了還不敢認。

  又往書房那邊看,發現剛剛和左銘遠一起出來的人已經不見了影。

  李書意問許管家,知道那人中午也沒吃什麼後,也沒多說。上樓換了衣服,而後挽起袖子走到廚房,依著穆然教他的方法,在阿姨的幫助下,煮了碗薏米山藥粥。

  他也不是打算洗手作羹湯扮「賢惠」,就是白敬今天胃病犯了,沒去公司。而李書意覺得人家這病吧,多半是被他氣的。

  他和白敬一直在李念的事上有分歧。白敬想讓李念和白意一樣,從小就經受嚴格教育,當做接班人來培養。

  李書意不同意。

  李念本來就不是白家的血脈,當什麼接班人。況且現在白意和李念感情這麼好,等長大之後,平白無故成為競爭對手,這份沒有任何血緣牽絆的感情還保得住嗎。不是他陰暗悲觀,為了爭權奪利兄弟鬩牆這種事,他見得還少嗎。

  他也沒希望李念以後干一番大事業有多大的成就,就讓他當個快快樂樂的小孩,按部就班上學就行。當然,若李念以後真有經商的天賦,有這方面的意願,李書意願意全力支持他,但絕不是以依靠白家的方式。

  他這些分析說起來頭頭是道,挑不出一點錯來,可白敬對李念視如己出,覺得李書意分得太過清楚明白,簡直是在劃清界限。就為這事,兩人一直都不能達成一致。正好前幾天李書意發火時白敬覺得他對李念太過嚴厲,李書意氣性上來就回了一句「我自己的小孩愛怎麼教怎麼教,關你什麼事」。

  就為這個,白敬跟他冷戰幾天了,睡覺時都拿個冷冰冰的背影對著他。

  李書意也知道這次是自己不對,早就想道歉的。但是現在的日子裡,還能跟他這麼生氣的白敬實在是太稀奇了。

  面無表情冷著臉,但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把視線落到他身上,睡到中途又翻身過來抱著他的白敬……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李書意覺得自己這種心態不太對,還結合往事認真反思了下。然後發現他這人本質上就是這麼惡劣,越喜歡誰越要去招惹欺負誰。過去把白敬氣到和他動手,也不是完全無心的。

  等他端了粥進了書房,書桌後的人抬起頭看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波瀾不驚的樣子。

  李書意輕笑一聲,走過去把碗放他桌上,一點理虧的人要道歉的自覺性也沒有,開口就四個字:「把粥喝了。」

  人家不吭聲,也沒有其他動作,端的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李書意等了幾秒,沒勉強,更沒勸,就重新伸手過去,語氣裡帶了點遺憾:「不喝就不喝吧,反正我煮的,味道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

  結果他指尖還沒碰到碗呢,手腕就被人按住了

  「你煮的?」生氣的人抬起頭來,終於是開口跟他說了話。

  李書意朝人眨了眨眼,露出個「我幹嘛騙你」的表情。

  然後人家就不說話了,把文件放到一邊,端起碗,拿起湯匙,垂下眼眸開始喝粥。

  李書意開始還好笑於對方的口是心非,後來看著這人一絲不苟,細嚼慢咽,像在品嘗什麼山珍海味的樣子,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

  以前有人跟他說,太過偏執的人,實現了自己的執念後,就會對所求喪失興趣。固為追逐的過程中,所求是什麼其實已經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去「占有」或「得到」。他跟白敬生活平靜下來後,還真怕自己也這麼混蛋,不過後來發現他是太過多慮,二十多歲的白敬讓他心動,三十多歲的白敬一樣讓他心動,尤其是在得到對方全心全意的回應後,這種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反倒越發深重。

  李書意看人家吃得專心致志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問:「味道如何」

  白敬停下動作抬眼看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李書意又隨意道:「算了,我自己嘗吧。」說完就俯身吻住了白敬。

  白敬僵住了。

  李書意親他的時候,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緊繃。

  他暗暗發笑,只在對方唇上輕吮一下便直起身來,還一本正經地評價:「嗯,好像是有點甜了?」

  白敬手指輕蜷,不自覺捏緊了湯匙,心臟都快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到現在,身邊偶爾還是會有人問他,不會厭嗎,糾葛了這麼些年,只有過一個李書意,只對著一個李書意,不會厭嗎?

  可是要怎麼厭呢,對方不過隨便撩撥他一下,他都能仿佛情竇初開的少年那樣怦然心動。在如何吸引他這件事上,大概全世界都沒有人會比李書意做得更好。

  白敬輕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繼續喝粥,動作間依然那麼慢條斯理,看不出一絲急切來。

  李書意心想這回是真的把人氣狠了,他都這麼主動了,人家也不理他。又想他那句話的確是過分,白敬有多疼李念,他是最清楚的,說什麼我的孩子與你無關,無異於拿刀戳人心口。

  他伸手過去,手指從白敬發間穿過,指腹輕輕摩挲了下對方額角,低聲道:「我那天的話是無心,你知道我脾氣臭,氣頭上什麼都敢說。」

  白敬滯了下,又繼續喝粥。

  等他終於把那碗粥吃完了,放下碗,沉默一瞬,又把碗推遠了些,道:「白意和李念是『我們』的小孩。」

  「我們」兩個字說得尤其重。

  他在家裡穿著家居服,氣質變得溫和許多,挺直的背脊又讓他給予人極強的安全和包容感。

  李書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笑著應了他的話:「嗯,『我們』的小孩。」

  白敬不再說話,站起身後,目光沉甸甸地落到李書意身上。然後也不給人反應時間,一把將人抱坐在書桌上,整個人抵在他腿間,捏住他的下巴就重重吻了上去。

  ……

  書房外,本來想等李書意出來問問題的李念一直等到晚飯時間,都沒見到人影。

  忍不住湊到白意身邊,奶聲奶氣地問:「哥哥,什麼是『廢物點心』?爸爸為什麼說我是『廢物點心』?」

  他吃過很多點心,可是沒有吃過廢物點心,不知道廢物點心是什麼,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白意其實也不知道廢物點心是什麼,用叉子叉起一個西蘭花放到李念碗裡,想了想,認真道:「就是說念念很乖的意思。」

  「哦!」李念恍然大悟地用力點頭。他不喜歡吃蔬菜,不過這個是哥哥讓吃的,他又被表揚了,就啊嗚一口把西蘭花吃了。

  「那哥哥也是廢物點心!」

  「嗯,哥哥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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