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李正春和郭梅珍兩人帶著張公安直接就回了醫院。
「這樣,你們先進去,說一下。」張公安在病房外停住腳步,「讓陳荷有一個心理準備,我再進去。」
他怕自己貿然走進去,會嚇到陳荷,畢竟小姑娘剛醒,現在還脆弱著呢,於是就體貼地說了這麼一句。
「也好。」李正春想了想,點點頭,「那我們先進去。」
「嗯。」
李正春和郭梅珍進了病房,沈驚羽和鄭清清還在陪著陳荷說話,兩人聊的都是學習訓練上的事兒,聽見門口的動靜,三人齊齊偏過頭去。
「陳荷。」郭梅珍開口道,「派出所的公安來了,想問你一些問題,你現在方便回答嗎?」
陳荷沉默了一瞬,點點頭,「可以的。」
逃避是沒有用的,她只能面對,也必須面對。
「那好。」李正春舒出一口氣,「反正你根據自己的身體情況回答,不要硬撐,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嗯,我知道。」陳荷輕輕點了點頭。
李正春衝著門外喊了一聲,「張公安,麻煩您進來了。」
張公安推門而入,他抬眼對上了陳荷的眼睛。
之前來的時候,這小姑娘還在病床上躺著,張公安聽說她的經歷之後還有些心疼,現在看著陳荷平靜的眼神,他卻忽然覺得,這個小姑娘或許沒有他想像的那麼脆弱。
她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
張公安皺了皺眉,然後坐在陳荷的床邊,他拿出紙筆準備記錄陳荷的話。
「陳荷是吧?我是附近派出所的公安,我姓張。」張公安擠出一個笑容,努力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善意,「你別緊張,我就是想問幾個問題,你想好之後回答我就行了。」
「我知道,我不緊張。」陳荷彎了一下唇,然後笑容又消失不見,「您想問什麼都可以。」
張公安看了看自己之前記錄的案情,想了想之後問道:「據我的了解,你現在是一個學生,才十六歲,正是努力奮鬥的年紀,在學校里的成績和表現也不錯,你父母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手段逼迫你嫁人呢?」
他始終是想不通這其中的邏輯,就算是不把閨女當人看,也沒有誰會把一個看著就有光明前途的閨女嫁出去吧?那不是腦子有問題嗎?
陳荷愣了一下,她本來以為這位公安同志已經知道了換親的事情,現在看來他好像還不知道。
於是,陳荷木著臉,再講了一遍關於換親的事情。
換親?
張公安在自己的本子上寫下這兩個大字,這個詞語,他並不算陌生,但這件事發生在陳荷這樣的小姑娘身上,他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
以往的換親,都是兩個窮苦人家的兒子,娶不到媳婦兒,於是把自家閨女嫁到對方家裡去,但現在這個社會,這樣的現象已經非常少了。
「為什麼要換親?你剛不是說你哥的對象是城裡人,那她哥還愁娶不到媳婦兒嗎?」張公安思索之後,問了一個李正春他們也問過的問題。
李正春和郭梅珍臉色陰沉了一點兒。
「因為對方是個殘廢。」陳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竟然沒有什麼波動,「就算是城裡人,也娶不到媳婦兒,所以讓我嫁過去,他們家就答應把閨女嫁給我哥。」
沈驚羽聽著她平淡無波的語氣,有些心疼。
她這個時候,甚至更希望陳荷能夠哭鬧一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哀莫之心大於死,看著就沒什麼生氣的樣子,她這個樣子看著更嚇人。
張公安難以置信地揚起眉毛,殘廢?
陳家父母狠心到把閨女嫁給一個殘廢?就為了自己兒子的婚事?
瘋了瘋了,真是瘋了!
都說越愚昧落後的地方越會誕生醜惡,可現在看來都一樣,無非是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和惡與更惡之間的區別罷了。
張公安心裡唏噓了一下,然後繼續問陳荷問題,「我已經去過你家那邊了,跟你們大隊的群眾了解了一些情況,但是我沒見到你父母的身影。」
沒見到她父母?
陳荷麻木的眼神終於轉動了一下,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被子。
「你知道你父母有可能會去哪兒嗎?」張公安問道。
陳荷沉默兩秒,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哥呢?他在哪兒?」
「我哥……」陳荷蹙了一下眉,「應該在城裡吧。」
「應該?」
「我很少回家,也不知道他會在哪兒。」陳荷解釋道,「我哥是膠縣紡織廠的工人,平時很少回來的。」
張公安記下膠縣紡織廠五個字,然後他又疑惑了。
「按理來說,你哥是廠裡面的工人,就算是家庭條件不如城裡的,也不至於會被他對象嫌棄啊。」
陳荷諷刺地笑了笑,「我哥是紡織廠的工人,只不過是學徒工而已,他考了三年都沒考上。」
當初她哥這個工作,還是家裡花了大價錢弄來的,那大價錢裡面就是她這些年在體校拿到的補貼和獎金,全部都貼進去了,而她哥也不爭氣,就算是成了學徒工,還是一直沒辦法通過廠里的考核轉正,自然工資也高不到哪兒去,更別提拿出兩百塊的彩禮了。
張公安有些無語了,這一家人,除了面前這個小姑娘,其他的都是什麼歪瓜裂棗?真是一家歹竹就出了這麼一個好筍吶!
「那關於你父母給你下藥的事情,我想問你……」
「張公安,你誤會了。」陳荷突然大聲打斷他,她看著張公安緩緩道,「我父母沒有給我下過藥。」
什麼?
所有人都愣了,陳荷說什麼?
沈驚羽微微閉眼,陳荷還是這麼說了,她還是心軟的。
「你說你父母沒有給你下過藥?」張公安愕然,「陳荷,你想清楚再回答問題。」
「沒錯,張公安,藥是我自己吃的,我就是不想嫁人而已,跟我父母沒關係,他們……沒有害我。」陳荷說完最後幾個字,像是喪失了渾身的力氣一般,低落下去。
病房裡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