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翀不僅沒回來吃早飯,呆在森林深處,沈初夏啥消息也聽不到,只能耐心等待。
清晨的報業寺沐露在曦光之中,遠遠望過去,清晨的霧靄猶如一條長長的錦帶圍饒在雄偉的寺廟周圍,似飄渺仙境。
季翀跳下馬,快速登階,很快就到了報業寺正門。
報業寺住持穿著袈裟雙手合拾正站在門口望著東方冉冉升起的紅日,聽到腳步聲,目光未動,「你來了!」
「皇叔祖!」季翀站在下面的台階向上行禮。
歷經四世皇朝的皇子早已看透紅塵萬丈,看到旭日東升,他才垂眼看向面前的季家子孫,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卓爾不群的英姿。
天生一副君臨天下王者氣勢,英俊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來,稜角分明線條,目光銳利深邃,不自覺得給人一種壓迫感。
他轉身,回寺廟。
季翀盯著他垂老卻挺直的背影久久未動。
小沙彌時不時轉頭看老祖,又看看年輕的攝政王,目光與季翀偶遇時,天真無邪一笑,轉身,抬起小腳邁進高高的門檻,一個不小心跌坐在門檻上。
「老祖……」五六歲的小沙彌嘟著胖乎乎的小嘴,一臉委屈,期待老祖等他一下。
「一個小小的門檻而以。」聲音茲祥而又循循善誘。
「哦。」小沙彌仍舊嘟著可愛的小嘴,表情卻沒了委屈,一臉小歡喜,連忙爬起,小跑跟過去,「老祖,你今天早上想吃什麼?」
「你定吧。」
「真的?」小沙彌欣喜的叫道,「那我要吃肉包子!」
「吃吧。配小米粥。」
「是,老祖。」
肉包子是他的,小米粥是老祖的,小沙彌歡快的拔拉著小腿去廚房叫早飯。
老方丈頓住腳步,思忖半刻才轉頭。
遠遠的,大門未關,季翀仍舊站在哪裡,一動不動。英武肅然,挺拔瀟灑,目光中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攝人氣勢。
他望了眼,收回目光,繼續回禪房。
直到皇叔祖不見,季翀才轉身下台階。
枳實朝高高在上的報業寺看了眼,連忙緊跟主人,一直到出了報業寺範圍,「殿下,時機到了。」
季翀一個漂亮瀟灑的動作上了馬,朝遠處紛亂的京城看了眼,「人馬到齊了嗎?」
「齊了,殿下!」
「駕!」一個揮鞭。
一人一馬絕塵而去。
山上寺廟裡,小沙彌雙手提著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食盒進了禪房,「老祖,早飯到了。」
方丈睜開眼。
小沙彌一邊擺早飯一邊問,「老祖,又有新皇要登基了,那你就是五朝老人了。」
方丈面色淡淡。
小沙彌抬眼,「老祖,新皇會是剛才那個年輕人嗎?」
「吃吧。」
「哦。」一聽到可以吃肉包子,小沙彌馬上忘了剛才問了什麼問題,抱著包子大口大口歡愉的吃著,「老祖,肉包子真好吃。」
方丈輕輕一笑,曾經的皇子,什麼山珍海味沒有吃過,可他深以為然,這世上就沒有比肉包子更好吃的東西。
「老祖你為何不吃?」小沙彌為他吃不到感到難過。
方丈笑了,「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寺廟當然也有寺廟的規矩,老納不能吃肉包子。」
「那我為何可以呢?」
「因為佛祖要你長身體。」
「哦。」小沙彌似懂非懂,反正有肉包子吃,懂不懂有什麼關係呢?
山下,京城,也許今天早上沒幾個人能吃下早飯。
京城被楚王攻破,太師府被楚王齊齊圍攻,半個時辰之後,全京城的人都看到太師府黑煙冒到雲宵。
「這得燒了多少寶貝才有如此濃煙……」
「沒想到楚王是高氏一黨的最後結局。」
……
當人們意識到高氏一黨被滅,差點要到大街上敲鼓鑼鍾時,城門口,剎時大軍壓進。
「不好啦,不好啦……攝政王殺回了!」
「王爺,不好啦,季翀進城了?」
沒搶到高府金銀珠寶,楚王正在生氣,剛一把火燒了他的府底,沒想到季翀殺回來了,他連忙揮劍直指皇宮,「快給我搶到龍椅!」
「是,王爺!」
霎時,楚王大軍如風一樣刮向皇宮。
蘇覺松帶著軍隊接應季翀,朝馬上的主人拱手道,「殿下,楚王進宮搶龍椅了。」
「跟上。」
「是。」蘇覺松一喜,主人這是要登基了?
高興的連忙讓兩個大將軍指揮千軍萬馬直奔皇城。
太傅府,耿太傅聽到季翀與楚王在皇城打起來,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季翀這次肯定登基了……」
「父親,怎麼辦?」耿大人一臉雪白。
耿太傅愣了半晌,突然大哭:「吾可憐的先皇啊,三歲被人下毒,從此纏綿病榻,好不容易嘔心瀝血謀布好一切,沒想到……沒想到皇權還是旁落……吾苦命的先皇啊……」
耿太傅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耿大人傷心之餘,突然很生氣,「父親,都怪沈家大女,要不是她,季翀怎麼會有現在這光景,父親,沈家到底是不是在幫先皇,沈錦霖是不是背判了先皇?」
耿太傅的哭聲戛然而止,愣愣的望著大兒子。
「父親,你別這樣看我。」耿大人咬牙切齒道,「自從沈錦霖的女兒出現在季翀身邊,他的氣運好像就變了,變得不再是先皇布局中的棋子,突然把控了全局。」
「沈……夏……」
「沈錦霖之長女——沈初夏。」
耿太傅顫顫歪歪從地上爬起,「從什麼時候起,季翀變了?」
「回父親,從那個『英雄當喝烈酒』,從教坊司被寒門士子逼著恢復科考……一步一步,他贏得了民心,高氏怕了,他們竟蠢得把楚王引進京城……蠢啊……」
「自信過了頭確實就是蠢。」耿太傅跟著大兒子一起罵高氏。
小耿大人推門進來,「父親……」
像是有見不得人的秘密,耿家父子迅速調整表情,齊齊面向進來的小兒(弟),「禮兒,我們正為攝政王與楚王一戰擔心。」
耿啟禮笑著搖頭,「要是父親擔心武略大於文治的季翀,孩兒還有點相信,可是與楚王一站,兒一點也不擔心,對於攝政王季翀來說,活捉楚王季闥不過是時間問題,我估計最多到晚上,楚王就抵不住季翀的追擊敗北。」
「這……是嘛……」
父子二人相視一眼,不敢看小兒子。
耿啟禮搖搖頭,「這次,你們怕是幫不了季闥。」
「啊……」
「啊……」
父子二人齊齊驚呼,「禮兒,你……」
耿啟禮坐到椅子上,一派淡定模樣,「說老實話,我挺佩服先帝,都駕崩五年了,手下還有一群死忠為他兒子謀劃皇位,做皇帝能做到這個份上,可以說非常成功了。」
為先帝盡忠之事,耿太傅父子一直沒有告訴小兒子,沒想到小兒子還是什麼都知道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作為先皇的託孤之重臣,你明明忠心耿耿,卻在朝堂上不輔助小皇帝任由高氏一黨橫行,還讓人給作亂的楚王報信,與高氏挑起三王之亂有什麼區別?」
「你……」
耿大人沒想到小兒子的觀察這麼敏銳,「你……適合做官。」
耿啟禮在老子面前大言不饞,「不,我什麼都適合,做那一行,精於那一行,是天生的人才。」
「你……」耿太傅被小兒子氣笑了,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難道不是嗎?」耿啟禮道,「我要是做道士和尚,那百年之後必成傳奇。」
「滾,趕緊給我滾。」耿太傅心力交瘁,拂手趕緊讓他走,眼不見為淨。
小耿大人笑嘻嘻的起身走人,卻在門口又被老子叫住,「那你說小主子還有機會嗎?」
小耿大人反問,「父親指什麼?季翀不育的傳言?」
「既然知道就別賣關子。」
耿啟禮輕輕一笑,「你不是也沒敢賭嘛,說不定人家兒孫滿堂,哪要過繼什麼宗室子弟,就算要過繼宗室子弟,跟沈錦霖的庶子有什麼關係?」
「啥,你連這個都知道?」耿大人不淡定了。
小耿大人聳聳肩,「剛才還不知道。」
「你詐我們?」
「沒錯。」
「那怎麼會想到沈錦霖的庶子?」
「還回到剛才那個問題,父親忠心,卻不輔佐小皇帝,那必是先皇有後手,後手是什麼,肯定有另一個兒子,那這個兒子養在何處呢?」耿啟禮輕輕一笑,「攝政王季翀殺了那麼勾結反王的臣子,為何唯獨不殺沈錦霖?」
這下子,耿家父子臉色唰白,渾身發抖,「你……你的意思是季翀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是猜的。」
「滾滾滾……」耿太傅氣的大罵,把小兒子趕走。
可是靜下來之後,父子二人面面相覷,突然猛的反應過來,「快快,小主人還在攝政王府……」
耿大人像風一樣卷了出去。
等了兩天,就在沈初夏采了很多野菜準備怎麼吃時,木通來了,「沈小娘子,殿下讓我接你回京城。」
「楚王呢?」
「楚王自殺了。」
「那高氏呢?」
「高家父子不知所蹤。」
沈初夏望向京城方向,小皇帝也死了,那京城豈不是季翀的天下,那下面是不是……她不敢想下去。
怎麼回事?反王自殺,沈小娘子怎麼不高興,難道她跟反……唔,他在想什麼,木通趕緊制止亂想,「沈小娘子,請……」
沈初夏心事重重的跟著木通出了森林,一路回到京城,進了城門,她擠出笑容,「多謝木大哥接我回來,殿下那邊肯定很忙,你趕緊回去吧,我自己回家就可以。」
「……」木通想勸她去攝政王府,可轉念一想,高氏父子失蹤,楚王自殺,殿下現在確實很忙,就算接到王府也不見得能見到面,遂點點頭,「高氏父子不知所蹤,還請沈小娘子小心。」
「好。」不知為何,沈初夏想那個逃出來的溪流,「那你們趕緊去那邊看看,說不出能逮到。」
木通搖頭,「沈小娘子逃出的路徑,厚朴已經帶人去堵過了,除了空空的一個小洞,什麼也沒有。」
果然是季翀,還真是厲害。
「哦。」那她也幫不上什麼了,「我回去了。」
「沈小娘子小心,等殿下忙完這陣就有空陪你了。」
皇宮空位,季翀還有空陪她?她笑笑,不置可否,朝家而去。
不知為何,木通咋看她背影咋寂寞,不會吧,殿下真的忙呀!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連忙追過去,「沈小苦娘子,我還有一事忘了說……」
「什麼事?」沈初夏停下腳步。
「你父親四月中旬左右回到京城。」
這個消息對於只有幾面之緣的沈初夏來說,沒什麼感覺,可她還是替沈元氏高興,「多謝木通哥,我娘一定很高興,我馬上就回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小娘子終於高興了,木通也感覺到高興,連忙回去復命。
回到家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到處都是打鬥過的亂七八遭的痕跡,沈初夏的心猛的一沉,不會吧,季翀答應過照顧她的親人的,怎麼把人照顧沒了。
猛的,她的氣從心頭躥起,轉身就跑出院子,準備找季翀算帳,跑得很急,好像有什麼要發泄一樣,差點撞到人。
「對不起……對不起……」
沈秀兒被她道歉的一頭蒙,「夏兒,你怎麼啦?」
「啊……」她愣過神來,面前,站了一排人,沈元氏,沈小秋,還有小正太沈明熙,「你們……從哪裡回來?」剛才木通沒說這事啊,難道他忙忘了?
這個問題沈秀兒不好意思回答。
沈小秋見沈明熙懨懨的沒精神,回道,「從小國舅府里。」
「你們怎麼會去他府里?」
「怎麼就不能。」小國舅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身後幾個隨從,每個人手裡都提了東西,一臉得瑟,「告訴你,京城大亂時,可是我保護了他們,你怎麼感謝我?」
沈初夏雙眉一動,她還真沒想到,「非要把鋪子用三兩租給我,國舅爺,你到底想圖什麼?」
小國舅沒想到沈初夏一見面就這麼一針見血,老臉一紅,「想……想……」朝沈秀兒望過去。
沈秀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小跑回家了。
沈元氏也沒什麼精神,住在高門大府規規多,她怕給夫君丟人,小心翼翼的,很累,「先回去吧。」
沈元氏頭裡走,一手一個小的。
沈初夏留在後面,盯著耳紅面赤的小國舅,「不會吧,京城哪個花樓沒你的身影,你心還跳得起來?」沒麻木?不會是演戲的吧。
小國舅劉衛顯正害羞呢,沒想到沈初夏這麼直白,大驚失色,「你胡說什麼,誰去花樓了?」
「要我出證明?」
「別別……」小國舅跟個孫子似的,聲音極小,怕被前面跑掉的沈秀兒聽見,「你就饒過我吧,我已經浪子回頭金不換了。」
「嘿,還浪子回頭金不換。」沈初夏被他逗笑了,望眼前面的背影,「我也不是迂腐之人,只要真是這樣,既往的,咱可以不追究,可我們沈家有規矩,嫁人只嫁一生一世一雙人。」
前半段,聽的小國舅心花怒放,沒想到沈初夏還挺好說話,後半段直接傻眼,「什麼?」
「沒聽懂?」
「是。」小國舅急了。
沈初夏停住腳步,「就是我堂姐只能做人家妻子,而且娶她的人一輩子不可以有其它女人,明白了嗎?」
「怎麼可能?」
「那沒辦法,我們沈家就是這個規矩,而且每個人都是這樣做的。」
「你騙人,你爹就有小妾,呶,前面那個就是他庶子。」當下就抓住把柄,小國舅不要太得瑟喲。
前面,沈元氏聽到後面的對話,腳步一頓,沈家多少代人都沒有娶過小妾,只有他夫君有小妾,這事,曾讓她在族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為何從候府回來沒精打彩,實際上,她看到了富貴王府家裡的姬妾多得讓她眨不過眼,又想到夫君年紀還輕,將來士途必然發達,隨著發達的官途,必然還會娶很多小妾。
一想到這些,她的人生一片灰淡。
沒想到打臉來得這麼快,沈初夏狠狠瞪了他一眼,「做不到這個就別打我堂姐的主意,要是不死心,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說完,咚咚直朝前走。
劉衛顯跟過來。
她停步威脅,「信不信,我馬上給堂姐找個小官小吏嫁了。」
「你敢!」小國舅也不是吃素的,小霸王脾氣馬上上來,齜目怒瞪。
「怎麼不敢。」沈初夏雙手抱臂,「你忘了我身後有誰?」
小皇帝已死,高氏敗落,楚王自殺,這天下不就是季翀的了嘛,劉衛顯瞬間焉了,「你……你先別急嘛,讓我……讓我想想……」
「哼……」想什麼,想怎麼騙她堂姐?門都沒有,沈初夏調頭就走。
劉衛顯要跟上來。
「再跟,我現在就回頭去找殿下。」
劉衛顯生生嚇得住了腳,委屈的扁扁嘴,「我不是跟你講了嘛,想想還不行嘛,不就是小妾嘛,說不定我能忍住不納。」
「我相信你個大頭鬼。」沈初夏氣的罵髒。
劉衛顯被罵得縮頭不敢動,生生看著沈家人進了巷子,進了家門。
主人被罵,小廝們一動不敢動,直到很久,才有人提醒,「世子爺,那咱們手中的禮物……」
「都是些破東西,送什麼送,趕緊傅拿回去換好的。」
「……」啊,不是丟了臉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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