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沁哭了很久,直到哭著睡著了。
曲瀲看著自己衣襟上的淚跡,再看躺在床上的少女,有些哭笑不得,心裡忍不住嘆了口氣,縱使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平時再如何端著架子、自持身份像個小大人,其實今年也不過才十五歲罷了。
放在她上輩子,也只是個初中生。
只是,也不知道素來要強的異母姐姐怎麼突然哭了,難道是生病的人比較脆弱,又見她們一心一意地待她,所以感動地哭了?
「阿瀲,怎麼辦?」
聽到母親喃喃地聲音,曲瀲回過神,見母親紅腫著一雙眼睛看自己,縱使這張臉再美,可是哭成是核桃也不美了。不過她知道母親的性子,雖然柔弱無能,可卻是個合格的母親,加上她自己也不是個純粹的孩子,所以對她很是包容。
有時候,曲瀲覺得,母親自父親去逝後,仍是保持著這種天真柔弱的性子,和她們姐妹倆的性子有關。曲沁自小便持重又要強,輕易不肯低頭示弱,背後還有個強勢的平陽侯駱家可以依靠,導致沒人敢欺負他們三房;曲瀲自己擁有一個無人可知的前世經歷之人,雖然前世只活到十六歲就驟然死了,可是投胎轉世後,也不是個真正的稚齡孩子,又是個多思多慮的,有什麼事都是她擋在面前,讓季氏更不用出面了。
「先讓姐姐好好休息,等她醒來情緒平穩了再說吧,娘你也去敷敷眼睛,若是姐姐醒來見到你這樣,又要不開心了。」曲瀲很懂得如何應付母親,因為曲沁性子要強,確實不喜歡女人哭哭啼啼的。
季氏聽罷,趕緊點頭,很是擔心曲沁會對自己冷臉,有些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紅腫的眼睛。
曲瀲幫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然後起身來去揣扶季氏,又對房裡伺候的紅蕊吩咐道:「姐姐就拜託你們照顧了。」
紅蕊是曲沁的貼身大丫鬟,慌忙上前來應了一聲。
曲瀲便扶了季氏出去,到了外室,見重新去煎藥的喬媽媽,吩咐道:「姐姐久未進食,脾胃虛弱,你讓廚房做白粥和幾樣易克化的小菜備著,白粥最是養胃了。」
喬媽媽對曲瀲曲膝應了一聲。
季氏聽著小女兒的安排,覺得極是妥貼,同樣叮囑了喬媽媽幾句後,方由女兒扶著出了秋菀居。
曲瀲扶著母親回了桃安居,讓人打來清水,親自服侍她梳洗。
季氏一反過去幾天的愁眉苦臉,十分高興地對女兒叨念著,「沁兒醒了,人也不再犯糊塗,我這心也安下來了。一定是佛祖保佑,稍會我得去給佛祖上幾炷香才行,瀲兒你也去上炷香,讓佛祖知道我們的誠意……」
曲瀲聽她囉嗦個沒完,句句不離曲沁,甚至想要過幾天去明濟寺上香還願,不由得暗暗搖頭。
雖然是同父異母,可能是因為這輩子的父親早逝,她和這姐姐的關係卻是不錯的。只是曲沁對季氏一直有個心結,不太能接受季氏,幸好季氏並不像那種狠心腸的繼母,甚至可以說是個聖母,對曲沁不僅像對親生女兒般,甚至更好。
陪著母親去了小佛堂上了炷香後,曲瀲才得以脫身。
回到秋菀居,她回房去換下身上沾了藥汁的衣服,讓碧春去隔壁看看,得知曲沁還未醒來,閒著無事,便去了姐妹倆一起用的小書房練字。
剛練了幾個大字,便聽碧春來報,弟弟曲湙過來了。
十歲的弟弟長得像死去的父親,面容白晳,斯文俊秀,身條兒有些瘦長,不若堂哥曲澤十歲時那圓滾滾的模樣兒,他們姐弟倆都隨了季氏,怎麼吃也吃不胖的類型,就是看起來太單薄了,幸好都身體健康,不輕易生病。
「二姐!」
曲湙先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然後才快步上前,有些急切地問道:「聽說大姐醒了?怎麼樣?」
曲瀲抿嘴笑道:「是醒了,不過又歇下了。」想到曲沁愛面子,她也不說是哭著入睡的。
曲湙聽了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又振作起來,笑道:「人清醒了就好,若是再糊糊塗塗下去,娘指不定又要……」子不言母過,忙將話掩了下去。
曲瀲如何聽不出弟弟的話中之意,季氏信佛,而且自從他們父親去世後,越發的變本加厲,若是平常沒什麼事情,可以在小佛堂待上一天也沒事,晨昏功課、早晚三炷香從未落過,十分虔誠。
曲瀲知道這時代守寡的女子帶著孩子過活不易,而且母親還那般年輕,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改嫁的,況且曲家也不會放人,所以給她尋點事情做也不錯,便睜隻眼睛閉隻眼了。只是有時候,看季氏那些行為,讓她覺得就像個狂熱的信徒,病入膏肓了,都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就要紅塵看破出家。
曲湙是從族學下課回來,這些日子因為曲沁生病原因,每天早晚都要過來看一看,問問情況。如今得知曲沁今天醒過來了,人也不再犯糊塗,他便想在曲瀲這兒坐會兒,等曲沁醒來親自去看看她。
碧春端了點心上來,紅漆雕海棠花的攢盒裡放著蘭花酥、雲片糕、玫瑰糕、酥糖等,還有蓮子紅豆羹,是曲瀲特地吩咐人去外面買的。
「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還未到晚膳時間,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曲瀲說道。
曲湙朝姐姐笑了下,正好也餓了,便不客氣地坐下來吃。
曲瀲坐在一旁喝茶,邊詢問弟弟的功課,一時間小書房裡氣氛很是溫馨。
直到夕陽西下,碧春進來稟報,曲沁醒了。
姐弟倆忙起身,淨了手後,便去曲沁的房裡。
曲沁的眼睛還有些紅腫,不過情緒平穩了許多,此時披散著頭髮坐在床上,背靠著一個錦緞面的大迎枕,朝著進來的弟妹們微笑。
笑容與平時一樣,含蓄而矜傲,卻又有些隱約的不同。
「大姐,你感覺怎麼樣了?身子好些了麼?」曲湙坐在床前的錦杌上,關心地問著。
曲沁看著十歲的弟弟,又看向妹妹,目光溫和,抬手摸摸弟弟的腦袋,溫聲道:「我身子好多了,如今醒來了,不會有事的,你們不用擔心。」然後又像平時那般問起弟弟的功課,自責道:「若是因為我的病耽擱了你的功課,我可就不安心了。」
曲湙笑道:「大姐放心,我沒有落下功課,先生今兒還誇了我的文章,寫比以前有了進步了。」
他們父親去世後,曲湙便是三房唯一的男丁,是支應門楣的存在,三房都指望著他,讓他小小年紀便沉穩持重,體貼懂事。而他自己也知道,母親和兩個姐姐都是內宅婦孺,不管是將來奉養母親還是給兩個姐姐撐腰的責任,都落在他身上,所以對待學習上更是認真,從不敢貪玩。
曲沁十分滿意,心裡也知道弟弟從來不用她們擔心,懂事得讓人心疼。
這麼好的弟弟,為何就有人狠得心害死他呢?
等聽說曲沁醒來的季氏也匆忙地從老夫人那兒趕過來後,更熱鬧了,不過因為曲沁剛醒來,身體還虛弱著,他們並未待得太久,很快便打算起身離開。
曲沁卻留了曲瀲晚上一起睡。
季氏並不同意,有些擔心地道:「沁兒今兒剛醒來,身子還弱,萬一瀲兒吵著你歇息……」
「沒事,我想要妹妹陪著。」曲沁說道。
季氏最是悚這繼女,又因曲沁素來是個有主意的,態度強硬一些便沒轍,只好訥訥地同意了,又將小女兒叫過去叮囑她別吵著姐姐歇息之類的,囉嗦了一堆,方才有些不安地離開。
想來今晚要睡不著覺了。
曲瀲作了保證,方才將忐忑不安的母親送走,終於鬆了口氣。
她和曲沁同住一個院子,又是相依為命的親姐妹,有時候也睡在一起,姐妹倆的感情還算不錯,所以對於曲沁讓自己和她同睡的行為,她並不反對,但架不住有個太愛操心的母親。
填漆床很大,紅蕊搬了一床蠶絲被過來,曲瀲睡在裡面,姐妹倆各自蓋著一床被子,並不打擾。
等曲瀲躺下後,她伸手摸了摸姐姐的額頭,手下一片溫涼細膩的肌膚,已經不發燒了。
曲沁感覺到妹妹摸在額頭的手,柔軟而溫潤,腦子裡卻回想著上輩子的妹妹,心中一酸,差點又落下淚來,忙忍住了,告訴自己,這輩子誰也別想再敗壞妹妹的名譽,讓妹妹當年出嫁得那般艱難。也幸好紀凜是個正人君子,並不在意,一心只認定了妹妹,妹妹方才能和紀凜結成夫妻,婚後夫妻感情甚篤,十分恩愛。
這是她上輩子最高興的事情。
她已經那般不堪了,不希望一心幫著自己的妹妹生活不幸。
「阿瀲,我好像做了一個夢……」曲沁喃喃地道,聲音很輕,腦子卻很清醒。
曲瀲原本還有些無所謂地聽著,只以為姐姐大病一場,想找個人說說話,才會留自己一起睡,可是當曲沁越說越深時,曲瀲終於反應過來了。
她這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