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鶴鳴院,便見曲老夫人的大丫鬟翠袖守在那兒,見她們過來,笑盈盈地上前行禮,親自給她們打簾。
曲老夫人已經等在那裡,身上穿著一件色澤較暗的素麵妝花禙子,頭上簪著兩對赤金仙桃獻壽的長簪,還未到知天命的年紀,肌膚紅潤,精神極好。
等眾人請安完,曲老夫人拉著曲沁的手道:「可憐見的,沁丫頭這一病,都瘦得不成樣了,得好生補補,有什麼想吃的儘管和你大伯母說,別因為不好意思虧待了自己。姑娘家也只有在娘家時能放縱一些,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然後又詢問她的身體情況,平時吃什麼,聲音慢悠悠的,很是和藹。
曲沁一一答了,感謝了曲老夫人的惦記,和往常一樣,並不怎麼奉承,卻也不失禮。
曲沁的生母是京城平陽侯府駱家的姑娘,駱氏去世後,駱府的老夫人很是惦記著這個外孫女,不僅特地派了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過來,甚至時不時地派人接曲沁進京去駱府小住。這一來二去,曲沁通身的氣派便有些不同,骨子裡自有一股矜傲,與曲瀲的溫婉柔順截然不同。
當然,曲老夫人覺得,曲瀲只是看著柔順,其實骨子裡也並不怎麼柔順。
曲沁素來愛護這妹妹,駱家派過來的教養嬤嬤,自然也少不了曲瀲的份,姐妹倆有宮廷嬤嬤指點,行事做派與常州府那些名門世家的姑娘大有不同。只是曲瀲生得嬌美可人,讓人一看就憐到了心坎里,捨不得放下,無形中弱化了一切,使她看起來柔順了幾分。
曲老夫人不是個挑事的,所以並不在意這些孫女與自己不親熱。
問完了曲沁的身體情況後,曲老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對季氏道:「你上次說要去濟明寺上香,可定了時間?」
季氏一聽,十分高興地道:「正想和老夫人說呢,就準備明天,我想帶瀲兒去,沁兒身體還沒完全好,讓她在家裡歇著。」而且曲沁也不太喜歡陪自己去上香,所以季氏素來不強求。
曲老夫人點頭,「每年咱們府都在沐佛節時去寺里上香順便添香油錢,不過今年因為涵丫頭要出閣,你大嫂忙不過來,所以這次去上香,你便將香油錢一併帶去了。」
這不過是小事,季氏自是應了下來。
又說了會兒話,眾人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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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秋菀居,季氏囑咐姐妹倆好好歇息,方才離開,準備明天去上香的事宜。
曲瀲看母親那腦殘粉狂熱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想起母親前些日子交給她的任務,決定今天將之做完。
見曲瀲讓碧春去磨墨時,曲沁奇怪地道:「這是做什麼?」重活一世,她對在常州府平安巷的生活已然忘記很多了,不過每當看到母親和弟妹的行事時,記憶又會一點一滴地湧現,讓她備覺親切。
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在常州府平安巷生活的這段日子,這時候,他們年紀都還小,季氏一心一意地禮佛,偶爾會做出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妹妹嬌嬌弱弱的,不是蒔花弄草,就是練字做針線,像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弟弟一心一意讀書,想要出人頭地,將好能為她們支撐起一片天空。
沒有後來的那些痛苦和生死別離。
一切皆安好。
曲瀲朝她笑道:「這次姐姐大病一場,娘嚇壞了,給佛祖抄了很多經書,也讓我抄了一份,打算供奉到濟明寺里。我還有一些沒有抄完,得趁晚上睡覺之前抄完。」
聽她這麼說,曲沁終於憶起來了,心裡不禁好笑。
季氏總是這樣,只要有點什麼事情,無論大事小事,就喜歡去燒香拜佛,求佛祖保佑,自己拜不算,還要拉上小女兒。而曲瀲性子有些清冷,但對季氏十分孝順聽話,讓幹什麼就幹什麼,所見之人,無不誇她孝順乖巧。
不過在曲沁看來,曲瀲這不是孝順,而是縱容著季氏。
雖說兒女縱容母親有些奇怪,不過他們姐弟三人因為父親早逝,嘗過人情冷暖,都是早熟懂事的性子,季氏又是那種天真爛漫之人,曲瀲是季氏的親生女兒,這女兒縱容親娘也沒什麼。
等曲瀲坐到案桌前焚香淨手、開始抄經書時,曲沁也坐在一旁,邊喝茶邊看著低眉斂目地抄經書的妹妹,心弦又有些恍惚。
看起來這麼柔弱的妹妹,後來卻為了她殺人。
她一直以為,她是姐姐,要照顧妹妹才對,特別是這樣美麗嬌弱、如溫室的花般易折的妹妹,從小到大她也做得很好。可誰知,最後卻是妹妹振作起來照顧她,為她打氣,讓她努力活下去。
所以,這輩子輪到她照顧妹妹了,妹妹只要安安穩穩地出閣嫁給紀凜便好,縱使她們沒有父親庇護,旁人休想如上輩子般欺辱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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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曲瀲陪著季氏去濟明寺上香。
曲沁很是擔心地看著母女倆如花般的美貌,讓丫鬟準備好兩頂皂紗帷帽,叮囑道:「寺里人多,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可在人前將帽子拿下來。」
曲瀲朝她抿嘴微笑,說道:「姐姐放心,我省得的,而且還有家丁護衛跟著,不會有事的。」
可是曲沁還是不放心,有些憂心地看著她們。
曲瀲忍不住心下琢磨起來,總覺得這個重生的姐姐比過去更愛操心了,莫不是上輩子自己和母親因為容貌帶來過麻煩?所以她才會這般擔心?
在曲沁的不放心中,曲瀲扶著母親上了馬車。
濟明寺是常州府香火最為鼎勝的廟宇,位於常州府城西的一座小青山山頂上,從山底往上望去,廟宇掩映在一片綠色中,只稍稍露出些屋檐形狀,仿佛遠離塵囂,獨立方外。也是如此,方才讓婦人們更喜歡來濟明寺上香禮佛。
到了濟明寺山腳下,便改由軟轎上山,不過也有些虔誠的婦人是徒步走上去的,意喻為心誠。
季氏是個狂熱信徒,覺得走上去更虔誠,所以每回來濟明寺上香,都棄轎不用,徒步走上去。曲瀲覺得,她和她家娘親長得如此柔弱,但是身體卻倍兒棒,也和這種體力活有關。
她自小便習慣了陪母親爬濟明寺的山。
今兒來濟明寺上香的香客很多,也有很多人和她們一樣,徒步走上去的。年輕的婦人或未出閣的女子大多戴著和她們一樣的帷帽,只是用料不同,有些用皂紗,有些用紗羅,下面綴著小巧的珍珠寶石等。當然,也有一些自持容貌或者是年紀大些的婦人或者是小姑娘並沒有戴帷帽,三月和煦的陽光灑落在那些小姑娘稚嫩的臉上,充滿了朝氣。
曲瀲扶著季氏,在丫鬟僕婦的簇擁中,開始徒步走上山。
濟明寺香火鼎勝,香客如雲,曲瀲扶著母親上山時,能看到周圍上山下山時經過的人,甚至有很多遊客成群結伴而來。其中,還見有一群錦衣公子說說笑笑地往濟明寺的後山而去。
濟明寺的後山自成一景,春夏秋冬四時之景各不相同,吸引了很多文人雅士前去賞景,使之成為一處風景勝地。
花了約模三刻鐘,終於走到了山頂。
走到山頂後,母女倆都有些喘,汗微微濕了鬢角。
自有知客僧上前來,見過禮後,又讓一名小沙彌引她們去寺內的廂房略作休息,梳洗喝茶。
梳洗過後,母女倆便去上香,奉上她們抄的經書供奉到案上。
等最後添了香油錢後,季氏便叫來一旁候著的小沙彌,問道:「不知明方大師今日可會開壇講經?」
明方大師是濟明寺的得道高僧,佛法精深,季氏每回來都喜歡去聽明方大師講經,每每聽完,都會歡喜不已,對明方大師推崇備致,整就一個狂熱腦殘粉。只可惜明方大師講經是隨緣,從沒有一個準確的日子,讓季氏頗為遺憾。
曲瀲對自家娘親的德行習慣了,只要她不哭哭啼啼的,一切都好說。
小沙彌笑著答道:「明方大師在,不過今日並不開壇講經。」
季氏有些不死心地道:「那可否讓我去拜會明方大師?」
小沙彌有些為難,明方大師佛法精深,常有香客慕名而來,所以除了他開壇講經的日子,平時並不輕易見客,欲要見客,也要講究一個緣字。只是季氏是常州府曲家的三太太,而且一心向佛,是濟明寺的常客之一,甚至在濟明寺有專門的歇息之所,不能輕易得罪。
小沙彌沒辦法,只好先去請示一番。
小沙彌離開後,曲瀲方道:「娘,既然明方大師不輕易見客,不如我們下次再來吧。」
季氏搖頭道:「不行,明方大師的佛法精深,我還要讓他給你們姐弟幾個畫平安符佩戴,才能保佑你們姐弟幾個平平安安,沒病沒災。」
曲瀲聽得無語,平述道:「人吃五穀雜糧,哪能沒病?」若將所有的事情都寄托在佛祖身上,那佛祖多忙啊?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你姐這次生病,看著有些不太好……」季氏含糊了下,不好對女兒說曲沁當時的樣子看起來就像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讓她至今心有餘悸,今日特地過來,可不僅是上香的。又道:「明方大師佛法精深,鬼邪不敢欺,他畫的符能驅邪避災,比寺里那些供奉的符更好。」
見她固執已見,曲瀲決定不再勸說了。
等小沙彌回來後,得知明方大師竟然破例請她們過去,看季氏喜出望外的模樣,曲瀲懶得再說什麼。
將隨行的僕婦留在外面候著,母女倆隨著小沙彌去了明方大師修行的大殿。
卻不想,剛進去,便見到明方大師面前坐著一個人,看背影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