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凜是和襄夷公主夫妻一起過來的。
先前二夫人讓人去請他到花園一趟時,他正和袁朗說北疆的事情,正巧三人一起經過花園,也算是順道過來了,根本沒將二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襄夷公主是個女人,對很多事情比男人敏感多了,當看到等在這兒的淮安郡王府的二夫人和周紋,面上不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明媚的大眼睛斜睨著紀凜,臉上露出了些許興災樂禍的神色。
二夫人訕訕的,心說襄夷公主這位難纏的主兒怎麼也在?面上不敢有絲毫不敬,趕緊拉著庶女上前給襄夷公主請安。
互相見禮後,紀凜看也沒看二夫人身邊的周紋一眼,說道:「二舅母找我可有什麼事情?如果沒事的話,侄兒還有事兒忙。」
紀凜這話說得十分直白,簡直可以說是不客氣,偏生他的語氣卻是溫溫和和的,讓人生不起氣來,甚至往往會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的話。二夫人麵皮漲得通紅,想說點什麼,卻因襄夷公主等人也在,不好開口。
「也沒什麼事情,就是、就是……」二夫人眼睛轉了轉,說道:「就是來問一下你母親如何了,我許久未見她了,怪想念的,不知現下她的身體如何。」
「多謝二舅母關心,母親的身體依然是那樣。」
襄夷公主和袁朗都聽得出紀凜聲音里的疏離冷淡,不過二夫人和周紋對他並不熟悉,聽不出他聲音里的情緒變化,二夫人拉著周紋過來,說道:「哎,希望你娘能儘快好,改日有空,我們也去莊子看看她。紋兒素來敬重她的姑母,先前聽說她病了時,還時常去寺里上香祈福,讓佛祖保佑她身體儘快好轉,前些日子還親自為她抄了卷經心……」
周紋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嫡母說的東西她一樣都沒幹,去寺里上香是姐妹們每個月固定的行程,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抄經書也是為了在長輩面前表現,好爭取長輩們的注意,以便謀個好前程,偏偏被嫡母直接安在了這上頭,讓她頗為心虛。
只是雖然心虛,周紋也不敢駁了嫡母的話,甚至心裡也盼著紀凜會多瞧她一眼。
想到這裡,周紋偷偷往紀凜那兒睃了一眼,看到那張俊美的面容,臉蛋更紅了。
「多謝二舅母和表妹關心,母親身體雖然沒起色,但也沒有繼續惡化。」紀凜客氣地說了幾句,便道:「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告辭了,二舅母請便。」
說著,紀凜便帶著襄夷公主夫妻離開。
二夫人還想說點什麼,卻見襄夷公主回頭看過來,臉上的神色頗為玩味,仿佛已經看透一切。二夫人到嘴裡的話只能咽了下去,面上火辣辣的,絞著手中的帕子,真是又急又怒,不明白襄夷公主這丫頭為何這般愛往紀凜身上湊,不會是她對紀凜還不死心吧?靖遠侯世子怎麼不管管她?
三人沒理會二夫人的心思,出了花園時,襄夷公主就說道:「紀暄和,艷福不淺啊,是不是你故意做了什麼讓人誤會的事情?我要告訴阿瀲,讓你跪搓板!」
紀凜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袁朗蹙起眉,「襄夷,這是誰教你的?」跪搓板這種話根本不是個有教養的姑娘該說的,是市井粗鄙婦人才會說的,這是一種十分落男人面子的話,以襄夷的身份,她根本不會接觸到這種話。
襄夷公主被紀凜看得肝顫,繼而又被袁朗類似責備的話弄得委屈,哼哼唧唧地說道:「上次去景德侯府吃酒宴時,那些夫人們聊天時聽到的,有位小官員夫人說她相公背著她養外室,她就讓人將那外室抓去賣了,然後將她相公拎回家裡讓他跪了一個月的搓板,聽說那位官員那一個月上朝時,腿都是顫著的……」
袁朗看她一臉眉飛色舞地八卦著朝廷官員的樣子,默默地想著,以後還是看穩了她,省得她被帶壞了。
說完了八卦,襄夷公主又拿眼去覷紀凜,懷疑地道:「紀暄和,你怎麼不說話?難道你真對你那表妹有什麼想法不成?」說到這裡,她的臉色有些不好了。
作為中宮所出的尊貴公主,襄夷公主本性霸道,縱使她父皇后宮佳麗三千,但在她的意識里,她的相公只能是她一個人的,連自己的貼身宮女都不給碰一下。對曲瀲這好姐妹也一樣,紀凜若是真敢三妻四妾,她定然饒不得他。
「你想多了。」紀凜淡淡地道,沒有和她解釋什麼,說道:「行了,我還有事要忙,你們自便。」
襄夷公主朝他的背影撇了下嘴。
袁朗有些無奈,知道妻子和紀凜之間那種無法協調的矛盾,說多了都沒用,見這裡已經快要到東跨院了,問道:「襄夷,你要去聽戲和麼?」
「有什麼好聽的?唱來唱去不過都是那幾種,我不愛聽。表哥,我要去暄風院找阿尚玩。」
袁朗摸摸她的臉,「去吧,我在外院歇歇。」
襄夷公主高高興興地走了,去了暄風院時,便見曲瀲、曲沁姐妹倆在那兒喝茶,阿尚懷裡抱著彩色小皮球走來走去,皮球上輟著的鈴鐺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阿尚,過了,表姨抱抱。」襄夷公主一顆心都掛在了阿尚身上,抱著她不撒手。
曲沁看罷,忍不住笑了下,不由想起自己上輩子養病時,聽說襄夷公主到處尋醫求子的事情,雖然整個京城都在看笑話,但也從中可以知道,她是真的將袁朗放在心上,為了他甚至不在意敗壞自己的名聲。
小孩子精力旺盛,若要全程陪他們玩,人都要累垮,但是襄夷公主卻沒有一絲不耐煩,很是耐心。她邊陪阿尚玩,邊和曲家姐妹們聊天,倒是沒有說先前在花園裡遇到的事情,既然紀凜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曲瀲的事情,就別說出來影響人家夫妻感情了。
曲瀲陪坐了會兒,便被人叫走了。
她到底是世子夫人,今兒來的客人極多,什麼情況都有,可不能將一切事情一股腦兒地丟給紀二夫人。
剛出了暄風院,走過一條迴廊時,卻見院子裡的假山旁站著的一男一女,不禁挑起眉頭。
男的她見過幾次,是沈勤,女的是紀詩,這兩人怎麼會在這兒?
想到平寧郡主與紀二夫人的約定,因為紀語要到十月份時才及笄,所以兩人只是口頭約定,並沒有宣揚什麼,少有人知道兩府要結親之事。曲瀲的臉色嚴肅起來,走下台階,朝那邊叫道:「沈表弟,詩妹妹,你們在那做什麼?」
曲瀲這話突兀地響起,將紀詩嚇了一跳,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倒是沈勤,神色從容,不慌不忙,見曲瀲過來,朝她施了一禮,說道:「表嫂,我正要去尋暄和表哥,沒想到在這兒遇到詩表妹。」
他的神色落落大方,並無任何閃爍。
曲瀲微微一笑,說道:「你表哥這會兒應該在你三舅那兒,你可以去那邊尋他。」
沈勤聽罷,道了一聲謝,就要離開時,曲瀲將他叫住了。
沈勤雖然不知道曲瀲叫住自己做什麼,出於禮貌,便站在那兒。
曲瀲又轉頭對有些緊張的紀詩道:「詩妹妹,沒什麼事的話,就先回去歇息。」說著,叫了個嬤嬤將紀詩送回她的院子。
因沈勤還在,紀詩沒辦法反抗曲瀲的安排,只能看了沈勤一眼,又羞又氣地走了。
紀詩走後,曲瀲看向沈勤,打量著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長相白淨俊秀,身上穿著一襲寶藍底紫紅色祥雲團花袍子,腰懸佩環和小印,襯得他玉樹臨風,俊逸不凡,正是小姑娘們喜歡的類型。
曲瀲嘆了口氣,說道:「沈表弟,詩妹妹年紀還小,還望你見諒。」
沈勤目光閃爍了下,忙道:「表嫂多慮了,我對詩表妹就如親妹妹一般。」
曲瀲又看了他一會兒,方才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擾沈表弟了。」
沈勤微微頷首,朝她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目送沈勤離開,曲瀲抿了下唇,轉頭對碧夏道:「你去莫姨娘那兒,將二姑娘近來做的事情告訴她。」怎麼說莫姨娘也是親母,如果連她的規勸也不聽,那只能抱歉了。
曲瀲心知這時代的女子生活得不容易,素來對女孩子有一種寬容,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她也不會管。
碧夏應了一聲。
紀詩回到自己的院裡,直接撲到床上,將臉埋在被子裡,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哭得不能自仰。
兩個教養嬤嬤和她的貼身丫鬟在外室,聽到裡面壓抑的哭聲,兩個教養嬤嬤神色肅穆,嚇得丫鬟們噤若寒蟬。
不一會兒,莫姨娘匆匆忙忙趕來了。
她的臉色煞白,頭髮也有些凌亂,跌跌撞撞地進了內室,見到女兒撲在那兒哭泣,既心疼又生氣。
「二姑娘!」莫姨娘走過去,坐到她身邊,撫著她的背,說道:「你年紀也大了,只要安安份份的,世子夫人定不會虧待你。」
在莫姨娘心裡,曲瀲這世子夫人比鎮國公夫人厚道多了,鎮國公夫人將庶子庶女當玩具一樣養著,根本不上心,養得三個庶子庶女都歪了。莫姨娘即便心裡明白,礙於鎮國公,也不敢說什麼,私底下沒少規勸,可惜兩個孩子都不聽她的。而曲瀲是那種看似不管事的人,但是惹著她,讓你沒好日子過,幸好只要不去惹她,她也不會和你過不去,反而很大方,不會小家子氣地去為難人。
如今,知道她這蠢女兒竟然將主意打到沈勤身上,讓她幾乎暈厥。沈勤可是平寧郡主的長子,以平寧郡主的心思,怎麼可能會要一個庶女為長媳?就算這庶女是兄長的女兒也不行,如果女兒真的敢和沈勤有點兒什麼,平寧郡主非撕了她們母女倆不可。
「姨娘,她太過份了!」紀詩嗚咽地道,「我就是喜歡大表哥,如果她真的為我著想,她就應該幫我,而不是在大表哥面前讓我難堪!」
「胡說!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然單獨去見外男,我聽了都臊得慌,你竟然還有理了?」莫姨娘氣得嘴唇都發抖。
紀詩聽得又羞又氣,口不折言道:「你才閉嘴!你素來是個膽小的,什麼都不敢說不敢做,只會私底下讓我和沖弟忍讓!可是忍讓來忍讓去,如今我和沖弟什麼都沒有!如果母親在府里,絕對不會讓我們被欺負……」
「啪」的一聲,紀詩的臉被打偏了。
她捂著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莫姨娘,然後發瘋一樣尖叫起來,怒道:「滾!你不過是個姨娘罷了,有什麼資格打我!」
莫姨娘身子蹌踉了下,怔怔地看著女兒扭曲的臉龐,下意識地叫了一聲「詩兒」,就被那聲「滾」吼得後退幾步,眼淚都掉下來了。
「你滾你滾你滾!」紀詩邊流淚邊吼,「為什麼我不是托生在母親的肚子裡?如果我是母親的孩子,姑母一定會相中我,而不是紀語,大表哥也會喜歡我的……」
莫姨娘眼淚啪啪地往下掉,只覺得心肝都要碎了。
「閉嘴!」
一道忍氣的聲音響起,兩人同時看去,便見紀沖冷著臉走了進來。
他目光陰鬱地看著紀詩,那種陰沉到極點的眼神,看得紀詩打了個冷顫,失去理智的腦袋終於清醒了幾分,吶吶地道:「沖弟……」
紀沖朝她冷冷地道:「二姐,你真是好能奈,竟然如此氣姨娘,你還有沒有心?」
「我……」
「算了,你還是在屋子裡好好反省吧。姨娘,我扶你回去。」說著,走過去扶住失魂落魄的莫姨娘,將她扶了出去,然後對外頭的丫鬟婆子道:「你們看好二姑娘,別讓她隨意出去,如果看不住二姑娘,你們也不會在這裡當差了。」
除了兩個教養嬤嬤,其他的下人都膽顫心驚地應了一聲。
紀沖扶著莫姨娘離開紀詩的院子,然後忍不住看了一眼暄風院的方向,眼裡划過暗芒。
***
庶妹院子裡的事情很快便有人稟報給紀凜。
紀凜神色未動一下,揮手讓來稟報的人下去了,繼續和紀三老爺說話。
紀三老爺嘆了口氣,對紀凜道:「難為你了,他們如果沒什麼大的錯誤,你盡了兄長責任便可,其他的不必理會。」
紀凜淡淡地點頭。
紀三老爺看到他這模樣,越發的想嘆氣了。人人都看到他謙遜溫和的一面,卻不知道這人其實比景王還要冷心冷肺,只不過是掩飾得太好罷了,就如同他的另一面,根本沒有人性道德可言。
叔侄倆皆沒將那些事情放在心上,聽聞寧王叫他們去喝酒,忙過去相陪。
直到日影西斜,客人們才告辭離開。
曲瀲和紀二夫人一起將今日前來觀禮的各府女眷送出門,面上帶著親切得體的笑容,將每一個位客人送走,得體的語言,讓那些挑剔的夫人們挑剔不出什麼。原以為她年輕面嫩的,鎮國公夫人又病了,這府里主持中饋之事要換個人,可誰知今兒看她行事,該撐起來的她也撐起來了。
眼看著客人走得差不多時,突然碧夏過來,低聲和曲瀲耳語兩聲,曲瀲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怎麼了?」紀二夫人詢問道。
曲瀲也沒瞞她,說道:「聽說淮安郡王府的紋表妹落水了。」
「落水?」紀二夫人詫異極了,因情況不明,她也沒仔細深究裡面的事情,對她道:「既是如此,你便過去瞧瞧。」
「那這兒就交給二嬸您了。」
曲瀲辭別紀二夫人,便帶著碧夏等丫鬟匆匆忙忙往客院而去。
客院裡,淮安郡王妃和二夫人都在,並不見老太妃。曲瀲也懶得去探究什麼,給兩位舅母請安後,問道:「紋表妹怎麼會落水了?發生什麼事情?」
淮安郡王妃面上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麼說好。
二夫人卻掩面哭起來,說道:「我可憐的紋兒,無緣無故的,就遭了這災難,難不成來自家姑母家也不得安生?暄和媳婦,你一定要給紋兒作主啊……」
二夫人拉著曲瀲一通哭訴,可是話里卻沒個重點,曲瀲根本聽得不明所以,漸漸失了耐心,朝淮安郡王妃道:「紋表妹呢?」
「在裡頭呢,她落水時不小心嗆了下,這會兒有些起不來。」
曲瀲聽罷,忙讓人去請大夫,又親自進去探望。只見屋子裡的床上,周紋身上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頭髮還有些濕,睜著眼睛呆呆地躺在那兒,有人進來她也未動一下,眼裡滿是驚恐。
周紋這模樣倒是像被什麼嚇住了,曲瀲又喚了幾聲,都未見她有反應。
二夫人跟著進來,看到周紋的樣子,又忍不住捂嘴哭了起來,哭得悲悲切切,就不知道有幾分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