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大夫很快便過來了。
大夫先給曲瀲把脈,又檢查了下她的傷勢,對淑宜大長公主道:「世子夫人身體無礙,受的都是一些皮肉傷,上些傷藥便可。」
「可需要開個方子?」淑宜大長公主關切地問道,擔心曲瀲當時那一摔摔出什麼內傷來。
大夫被弄得無奈,也知道時下內宅婦人身子嬌弱,通常有丁點兒毛病便要吃藥,還經常亂服藥,沒病要也吃出病來,當下道:「是藥三分毒,老朽覺得世子夫人暫時不必吃藥,如果世子夫人身體還有什麼不適,屆時可以再看情況。」
曲瀲覺得大夫說得沒錯,她就磕到了額頭,蹭破了塊油皮罷了,還沒達到吃藥的程度,不過她也知道淑宜大長公主這是關心她,當下也附和大夫的話,方才讓淑宜大長公主沒有再讓大夫開藥方子。
雖然上了藥,但曲瀲仍是覺得疼得厲害,特別是手心處,那種火辣辣的痛覺,幾乎讓她痛得想要將這手砍了,因為疼痛,她的臉色有些白,神色也懨懨的。
淑宜大長公主見她疼得厲害,便對大夫道:「還是開個止痛的方子罷。」
這回大夫倒是沒說什麼了。
曲瀲整個人都懨懨的,耷拉著腦袋坐在那兒,捧著那隻受傷的手忍不住吹了吹,可惜作用不大。
突然感覺到一具小身子挨了過來,曲瀲轉過頭,便看到她家閨女一隻小手搭在她的膝上,扁著嘴瞅她,一副很委屈的樣子,顯然先前碧春攔著她不讓她親近娘親的事讓她委屈極了。曲瀲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摸摸她的腦袋,愁眉苦臉地道:「阿尚寶貝,你娘我現在受傷了,可沒法子抱你了,要乖啊!」
說著,她舉纏著紗布的手舉到小傢伙面前晃了晃。
阿尚看了下,突然伸出小胖手抓住她的手,周圍的丫鬟嚇了一跳,就怕小孩子不知輕重,弄疼了曲瀲。幸好阿尚的手小,只能握住她的手指,湊過臉來瞅了瞅,然後又抬頭看她娘。
「看什麼?」曲瀲被她逗得有點兒想笑。
阿尚抬頭瞅她,突然朝她叫道:「娘娘~」
曲瀲愣住了,連一旁吩咐丫鬟去給曲瀲煎藥的淑宜大長公主也愣了下。
反應過來後,曲瀲欣喜地一把摟住她閨女,喜道:「阿尚,再叫一次,叫娘,娘~」
「娘~」阿尚笑呵呵地叫著,聲音又嬌又軟,還有些含糊,不過卻沒有發錯音。
聽到這聲「娘」,曲瀲頓時精神抖擻,就算手心處疼得要死,也覺得沒啥大不了的了,整個世界飄滿了粉紅色的花朵,只覺得懷裡的閨女真是可愛到爆,忍不住親了又親。
「哎喲,我們小阿尚會叫娘了。」淑宜大長公主也十分高興,將阿尚抱到懷裡,笑道:「來,阿尚叫曾祖母。」
「娘!」阿尚朝她叫得響亮。
「是曾祖母!」
「娘!」
「曾祖母!」
「娘!」
「……」
淑宜大長公主看著朝她笑得甜蜜燦爛的曾孫女,一時間好笑又好氣,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用手輕輕地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小丫頭反而對她笑得更歡快了。
曲瀲暗暗偷笑,心裡得瑟,不愧是她生的,先會叫娘了。只是當她發現閨女對著誰都叫「娘」後,就笑不出來。
丫鬟很快便煎好了藥,放得微溫時便端過來。雖然藥汁苦了一些,但曲瀲仍是一口喝了,只盼著藥效快點發作,讓手別那麼疼,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一時間真是沒辦法忍耐。
看著她喝了藥後,淑宜大長公主說道:「你受了傷,先回去好好歇息,我便不留你了。」然後又叮囑她別讓傷口碰到水之類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曲瀲笑著告辭,帶阿尚離開寒山雅居。
回到暄風院,曲瀲讓丫鬟們照顧好閨女,回房簡單地洗漱了下,便在丫鬟的伺候下入睡,希望一覺醒來後,手沒那麼疼。
可能是喝了藥,曲瀲這一覺睡得極沉,等醒來時,整個人都暈暈沉沉的,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意識渾沌,直到人小心地扶起來時,她抬手就要摸著同樣抽疼得厲害的腦袋,手便被人抓住了。
「小心,你的手還傷著。」一道壓抑的低沉聲音響起。
曲瀲懵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看向坐在床邊背著光的男人,喃喃地道:「你回來啦……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酉時正。」
曲瀲頓了一下,有氣無力地對他道:「你今天回來得倒是挺早的。」
「我申時不到就回來了。」他握住她纏著紗布的那隻手,聲音壓抑著什麼,「我聽說你遇襲的事情,就直接回來了。先前見你在睡,便沒吵你,你現在覺得如何?哪裡難受?」
曲瀲懨懨地靠著大紅色冰裂紋錦緞大迎枕,腦袋一抽一抽地疼著,連精神都沒辦法集中,有氣無力地說:「頭疼得厲害,手也麻麻痛痛的,根本沒怎麼止痛嘛。」一時間,倒是怨怪起大夫開的止痛藥來,感覺一點兒用都沒有。
「頭疼得厲害?」紀凜被嚇住了,頓時看向她額頭上那片觸目心驚的青瘀,當下直接叫了宮心過來,對她道:「你去找常安,讓常安馬上去請景王過來一趟。」
宮心以為曲瀲有什麼不好,慌忙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曲瀲見他風風火火的,說道:「也不用叫姐夫過來吧?不過是磕到腦袋,可能有點兒後遺症罷了,過幾日便沒事……」
「閉嘴!你懂什麼?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注意,以後你會留下頭痛之疾!」他突然暴怒起來,「你這麼弱,能承受那種痛麼?」
曲瀲的睡意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給吼沒了,瞬間清醒得不行,忍不住轉頭看他。
初夏時分的夕陽的光芒從窗欞斜射進來,寸寸光陰,將室內的物具的影子拉得瘋長,掛著帳幔的金色鉤子折射夕陽的光線,也讓她終於看清楚了床前男人含怒帶煞的眉宇,眼中翻滾著壓抑不住的暴戾。
他此刻的模樣,就像一隻困獸,讓她莫名地有些心酸。
她故意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哎,你別生氣,我沒你想像的那般弱啦,我挺好的。」她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按在他緊皺的眉宇間,笑道:「別皺著眉了,不過是磕了下腦袋,現在只是有點兒後遺症罷了,真的啦,你要相信我,我這回可沒騙你。」
他直挺挺地坐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的臉,然後突然伸手將她緊緊地按在懷裡。
曲瀲的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被他摟得挺疼的,但卻沒有吭一聲。她一遍一遍地撫著他的背,無言地安撫他躁動驚惶的心。這一刻,心裡甚至寧願他別這般敏感,別這麼在意自己,省得受苦的還是他。
「你那麼弱,受點兒傷都會疼得厲害,他們怎麼敢、怎麼敢——」
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聽在她耳里,像一記重捶敲擊在心臟上,又酥又麻,難受極了。
她很耐心地一遍一遍地撫著他的背,感覺這一刻,這個男人就像個孩子一般,需要耐心而溫柔地對待,否則他就要爆炸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將她放開,只是眼眶卻是紅的。
曲瀲一把拉住他,湊到他面前,在他要撇開臉時,唇印在了他的眼角。
「你幹什麼?」他粗聲粗氣地叫起來,聲音暗啞。
曲瀲看著那雙紅通通的眼睛,那裡還有未乾的淚痕,故作輕鬆地笑道:「我沒幹什麼,就只是想親你罷了,難道我不能親你啊?」見他又要發怒,她卻朝他笑得燦爛,軟聲道:「暄和,我真的沒事,會一直陪著你的,你不用擔心。」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啞聲道:「如果我無法陪你呢?」
曲瀲臉上的笑容僵住。
看到她受傷的眼神,紀凜一把抹了下臉,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回來時,端了一盆清水過來,絞了條帕子給她擦臉,扶她到臨窗的炕上坐下,對她道:「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麼?丫鬟說你晌午時沒吃什麼東西。」
曲瀲懨懨地道:「頭疼,沒胃口。」
他看起來好像又要暴怒生氣了,但卻生生地壓抑下來。曲瀲看著他這模樣,卻覺得一點兒成就感也沒有,以前還曾暗暗得意他無論哪個人格,都被她鎮得死死的,可是如今,她倒是寧願他不管不顧地發泄出來。
他其實也知道自己可能會因為暗疾而活不久,但是卻希望她能活得長長久久的,捨不得她受一點兒傷。
「好歹吃一點兒吧。」他低聲下氣地哄道。
曲瀲不想和他置氣,便應了一聲。
在紀凜去讓廚房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過來時,景王終於來了。
景王身上還穿著親王服飾,想來是剛出宮就被人叫過來了。得知是妻妹出了事,景王也不推辭,直接往鎮國公府而來。
景王進門時,便見到滿臉煞氣地站在炕前的紀凜,還有額頭腫了個大包懨懨地坐在炕上的曲瀲,看到她的模樣,不禁挑了下眉。
「你過來給她瞧瞧。」紀凜一點也不客氣地道,「她今兒磕到腦袋,如今頭疼得厲害。」說著,一雙眼睛赤紅,如毒蛇般緊緊地盯著他。
景王腳步頓了下,然後從容地走過來,先給曲瀲把了下脈,又檢查她腦袋的一些穴位,說道:「是有些磕著了,無甚大礙,我先開副藥喝著,過幾日便好。」
「不會有什麼後遺症?」紀凜逼問道。
景王覺得,如果他說有後遺症,這傢伙一定會直接暴起揍他一頓。雙面人什麼的,就是這麼不好,明明另一面那般謙和文雅,就算生氣也只會背後陰人——雖然總會被他陰死,而這一面,簡直就像個暴躁的野獸,被他盯上直接撕破臉,根本連偽裝都懶得理會。
「不會的,放心吧。」
紀凜冷冷地盯了他半晌,方才移開了視線。
景王去寫方子了,但是曲瀲卻不想讓他那麼快離開,想問他些事情。只是紀凜這會兒就像某種犬類一樣,守在這兒不走,一雙眼睛在她身上掃來掃去,讓她壓力有些大。
想了想,曲瀲便道:「阿尚呢?你去將阿尚帶過來,我想她了。」
紀凜看她一會兒,見她一臉期盼,只能黑著臉離開了。
紀凜一離開,曲瀲馬上下了炕,走到正在寫方子的景王身邊,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道:「姐夫,暄和的頭痛之疾是如何來的?是不是曾受到過嚴重的撞擊?」
景王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道:「當年你祖母將他送到寺里給本王時,他便患有頭痛之疾,每日都要被疼痛折磨,但是卻不知道是如何留下這毛病的,他那時候年紀小,又從來不肯輕易地表達出來。後來本王問了你祖母,想來應該是如此罷。」
曲瀲心裡有些難過,結合紀凜剛才的表現,定是他小時候腦袋受過嚴重的撞擊,可能是腦內殘留了瘀血,所以才會時不時地頭疼,甚至威脅到他的生命。想到剛才他無意中露出來的神色,曲瀲又是一陣難受。
這時,門口響起聲音。
曲瀲看過去,便見紀凜面無表情地抱著阿尚進來,他淡淡地掃了兩人一眼,沒說什麼,將阿尚放到地上。
「娘娘~」阿尚開心地跑過來,扯住她的衣擺。
景王將開好的方子遞給一旁的宮心去抓藥,低頭看了一眼阿尚,摸摸她的腦袋笑道:「喲,已經會叫人了麼?我是你姨父,叫聲姨父來聽聽。」
阿尚懵懂地看他,然後朝他響亮地叫了一聲:「娘!」
曲瀲:「……」
紀凜:「……」
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