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緩緩流逝,盞冷茶涼。
嬴政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手中的茶盞,儘管其釉質細膩,但是漫長的等待中,卻依舊讓這位帝王有些心煩意亂。
這位勤政的帝王,是一個十分注重時間的人,他原本對於此次的談話,抱有很濃的期待。
可他對面的那位叫江遠的年輕人,在一連問出幾個沒有營養的問題後,卻選擇閉上眼睛,陷入了良久的寂靜。
「嘟!」茶盞放到桌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嬴政此刻的耐心已然快要耗盡,他想要快點結束這次無聊的談話。
「江遠,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許是被聲音驚醒,江遠從沉思中回過了神,他剛剛陷入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之中,忘卻了時間,也忘卻了自己現在幹嘛。
那一刻,他仿佛聽到了無數的哀嚎,數不盡的人,一直在他的耳邊叫喊著。
「趙政無道,暴秦必亡。」
骨瘦嶙峋的人在顛沛流離,老弱婦孺在舉家遷徙。而在他們的身後,是密如鼓點般的鐵蹄。
當江遠再次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中不復清明,只剩下了一片渾濁。
許是跪坐的太久,而導致腿麻。他踉蹌著起身,蹣跚著來到了嬴政的几案面前,欲伸出雙手,將嬴政給一把抓住。
一旁的王翦,見此情況虎目一凝,他拍案而起,沉重的力道,將几案給拍成了兩段。
在江遠快要貼到嬴政身上的那一刻,王翦伸手將他給擋了下來。
鱗甲發出「颯颯」聲,預示著他此刻的殺意,已然到達了巔峰。
「江公子,你想幹嘛?」
怒斥聲響徹大廳,此番變故,令場間眾人心中一驚。
秦瑤瑤匍匐在地上,她感覺錄個綜藝,居然比拍武打劇還帶勁。劈桌子摔碗的,絲毫不給旁人反應的時間。
蒙毅繞過她的身邊,他不明白這個侍女為何會趴著傻樂。
不過現在不是他思考這些的時候,他站定到嬴政的背後,正目光戒備的盯著江遠的舉動。
正當嬴政眯起眼睛打量江遠之時,應龍心虛的飛回到了他的肩膀之上。
「始皇,我剛剛帶江遠去秦末看了一眼,他可能是受刺激了,您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
她剛剛為了讓江遠入戲,就帶他去親歷了歷史。
結果她沒想到,這太陽下的小花朵,道心居然如此的脆弱,一不小心被她給玩崩潰了。
嬴政輕輕點頭,難怪這小子前後判若兩人,他正欲揮手讓王翦退下,突然一道質問的聲音,生生的將他的動作給打斷了。
「始皇嬴政,你統一六國的目的是什麼?」
江遠的聲音中不見迷茫,唯見怒火,他感覺此刻頭痛欲裂。
嬴政聞言,目沉似淵,他不喜歡被人居高臨下的看著。
隨著他站起身子的那一刻,近兩米的身高,如同即將傾倒的巨浪般,攜帶著千鈞威,萬鈞勢,狠狠的壓到了江遠的身上。
「朕之目的,便是要結束數百年的割據紛爭。朕要讓這天下,盡歸我大秦。朕要做這天下的皇帝,使這天下免於刀兵亂世。」
嬴政讓王翦退開,他俯身直視著江遠的眼睛道:「如此回答,你可滿意?」
江遠的身體微微顫抖,他緩緩退開數步,進而如醉酒般哈哈大笑。
「滿意,我當然滿意,那統一以後呢?」
嬴政輕笑一聲,他直起身子,如同松柏一般傲然而立。
此刻他的目光中,早已沒有了江遠的身影,浮現在他面前的,是大秦的萬里河山,是數千萬的黎民百姓。
「朕會聚攏人才,發展經濟,對外用大秦的士兵打下大大的疆土,對內用法家思想來規範人們的行為……」
江遠擺了擺手,示意嬴政不要再講下去了。
嬴政面色不愉,隨即甩袖,負手而立。
他倒要看看,這個失心瘋的小子,究竟能講出番什麼大道理來。
「你是華夏的祖龍,你說的這些也都很對。」
迎著嬴政審視的目光,江遠有些苦澀的道:
「可您統一後不是應該先安撫百姓嗎?」
「百姓需要休養生息,您治下的萬民,衣可蔽體,食可果腹?家有餘糧,手有閒錢?」
嬴政輕哼一聲道:
「朕自然會讓我大秦百姓富裕起來,可眼下國家初定,外有蠻夷,內有餘孽,朕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你說的這些事情,又豈能是一蹴而就的?」
江遠的聲音有些低沉,他有些失魂落魄的道:
「可我只是個普通老百姓,我只想吃飽穿暖,如我這般目光短淺的人千千萬萬。」
「我們理解不了您的遠大抱負,我只知道牛馬也會有歇息的一天,您治下的百姓也需要休息的時間。」
嬴政聞言,沉聲反問道:
「所以,有些事情便不做了?所有人都想著休息,那整個大秦便坐等著覆滅不成?」
江遠癱坐到了地上,他低頭盤膝,聲音呢喃著,似反問嬴政,又好似在質問自己。
「可真的需要這麼急嗎?事情肯定要一點點的做。有些事也必須要做。」
「可百姓總是要休息的,您只需要動動嘴,您把問題一股腦的給拋了出來,可您有沒有想過,大秦的民力是否能夠負擔的起呢?」
嬴政的神情稍緩了些,他重新坐回到了几案之前,十分耐心的道:
「朕已經著手重訂律法,並且已經降低了賦稅,此外朕還將修建陵寢的徭役,給調配到了長城,諸多宮殿的修建也都給停了下來。」
嬴政的聲音變得越發平和,江遠的目光也變得越發清明。
「陛下,您應當以民為本,六國與秦國百姓也應該一視同仁。您是大秦的皇帝,九州四海儘是您的子民。」
「陛下,您應當興教育,以選拔人才,少刀兵,而與民休息。」
「陛下啊!您的王道過於霸道,儒家也並非您想的那麼不堪。百家之談,各有所長望陛下能夠合理應用。」
江遠的聲音絮絮叨叨,而嬴政認真傾聽的同時,也在不厭其煩的回應。
「朕知道了,朕明白了,朕記住了。」
江遠匍匐著跪倒在了地上,眼淚如絲線,滴答滴答的往下流淌,淚珠有了聲音,似鐵器相交,如戰馬嘶鳴。
「陛下,我不想死啊!」
嬴政於此刻的目光卻並沒放在他的身上,他神色悽然的望向了他的頭頂處。
在那裡是破碎的咸陽。
騎乘戰馬的士卒,揮舞著手中的刀戈,正不停的嘶吼著。
「趙政無道,暴秦必亡。」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咸陽城裡的百姓,在鐵騎下跪倒一片,騎兵冷漠的收割著他們的生命,他們或慌張或迷茫。
直到一聲慷慨激昂的吼叫響起,那些惶恐不安的靈魂,仿佛在瞬間找到了主心骨。
「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嬴政目光複雜的,與那道振臂高呼的身影對視著,而對方身穿秦袍,望向他,慨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