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妙撲通跪在地上,哭著說道:「祖母,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您要饒我這一回啊!」
如果真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要向老夫人討饒呢?楚錦嫻心裡不失諷刺,昨日還哭得梨花帶雨,口口聲聲說是楚錦瑤撕了她的詩集,還一口咬定只是孤本,沒有抄本,然而今天就跑出一本完好無損的詩冊。在場的不說楚老夫人、楚錦嫻這類見慣大風大雨的,就是一個侍奉的小丫鬟,都能琢磨出來,估計是楚錦妙自己撕碎了詩集,不想承認,這才用抄本施了個障眼法,偷梁換柱,栽贓給五姑娘。
楚錦瑤也沒有料到,昨日她才被打了手心,今日楚錦妙的報應就來了。楚錦瑤想起昨日秦沂很不對勁,之後更是獨自出去了一趟。楚錦瑤雖然還沒問秦沂,但是心裡已經猜到了,恐怕,這是秦沂的手腳吧?
畢竟除了他,還有誰有能耐無聲無息地將楚錦妙藏起來的抄本找出來,趁夜放到老夫人的抱廈里。還有林熙遠,林熙遠是什麼人,他怎麼會無緣無故把教八股的書落在楚老夫人這裡,還湊巧是今天,之後更是湊巧地在找書時順道找到了楚錦妙的詩集。
能神不知鬼不覺完成這一切的,只有一個人。秦沂將楚錦妙藏起來的詩集找到,然後去林熙遠的院子裡拿了一本很重要的、丟失後不得不找的書,一併放到老夫人的抱廈里。第二天林熙遠找東西時,自然而然就將這一切抖露出來了。
楚錦瑤想想都覺得不可置信,楚錦妙和老夫人這裡的東西就罷了,秦沂是如何混到林熙遠的院子裡,還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拿了本書出來?男子的書房和女孩子的可不同,男子處理外務、讀書寫字都在書房裡,那裡歷來是兵家重地。楚錦瑤想了好久,還是想不通秦沂是怎麼操作的。
然而老夫人不知道秦沂的存在,她只覺得是楚錦妙陷害楚錦瑤,還愚蠢地將罪證留在原地,第二日被世子誤打誤撞地找到了。林熙遠到底是不是誤打誤撞暫且不說,但是楚錦妙心壞且愚蠢,這是板上釘釘了。
楚錦妙跪在地上,全身仿佛如墜冰窖,害怕地直打戰。老夫人最恨別人欺瞞她,即使是親生的孫女都逃不脫一頓重罰,更別說楚錦妙一個外人。她不是長興侯和趙氏的女兒,和楚家毫無關係,現在惹惱了老夫人,她會不會被送走?
楚錦妙想到這裡越發害怕,她知道自己絕不能承認這樁事,要不然,她的名聲,她在長興侯府這十三年的形象就全完了!此時最忌諱女子心狠悍妒,她如何能讓自己坐實這等罪名?楚錦妙膝行著挪到老夫人身前,伸手去捉老夫人的衣擺:「祖母,我是您看著長大的,您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昨日回來時確實沒找到詩集,我以為是被人手誤撕壞了,現在才知道全是一場誤會,我的詩集被人放到別的地方,我這才沒找到。祖母,都是因為我沒找到詩集,心中急切,這才說錯了話。」
楚錦妙的話乍一聽還好,細想之下全是漏洞,如果因為沒找到才誤會,那楚錦妙為什麼一口咬定說只有一本詩集,沒有副本?顯然,她還在狡辯。
楚老夫人突然升起濃濃的失望,她這十三年是真的把楚錦妙當孫女養。她素來和小輩不大親近,但楚錦妙是長房嫡女,楚老夫人還是花了很多心思教養她。然而楚老夫人親自看養著長大的姑娘,竟然做出這種事。
楚錦瑤昨日死都不肯認錯,她還覺得對方糊塗,現在看來,糊塗的明明是她自己!
楚老夫人倚在羅漢床上,任由楚錦妙抓著她的衣擺。楚老夫人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她問:「你真的不知道這回事?」
楚錦妙以為老夫人相信她了,連忙說:「是,孫女確實不知。」
過了良久,楚老夫人深深嘆氣:「既然你說不是你,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你這一個月靜靜心,好好抄女戒吧。」
這便是禁足了。禁足一個月,順帶抄女戒,楚錦妙並不覺得這是什麼重罰。她暗暗鬆了口氣,對楚老夫人磕頭道:「謝祖母。」
楚老夫人疲憊地靠在大紅軟枕上,示意楚錦妙退下。楚錦妙低著頭從命,她往外走時,正好和站在博古架旁的楚錦嫻、楚錦瑤擦肩而過。
她們三人誰都沒有看誰,但卻都知道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們錯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周遭仿佛突然躍起火花,可是這一瞬很快就過去了。楚錦妙走到外間,先站住身擦乾了眼淚,然後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微揚著下巴朝外走去。
太好了,知道真相的只有楚錦嫻、楚錦瑤和老夫人,家裡其他人並不知曉原委。至於明曉真相的世子,雖然這也是個巨大的隱患,可是世子一個男子,如何能說一個閨閣姑娘的私事?只要小心避開,不要惹到林熙遠,林熙遠是不會主動和人提起這件事的。
所以,錯的還是楚錦瑤,而她,依然是原來高高在上的四姑娘。
等楚錦妙走出去後,西次間一時也陷入沉默。老夫人看起來似乎倦極,一直靠在大紅引枕上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老夫人說:「錦瑤,你過來。」
楚錦瑤心神微動,楚錦嫻暗暗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放心過去。
楚錦瑤站在楚老夫人面前,聽到老夫人問:「你昨日為何不肯認錯?」
「孫女還是同樣的話。」楚錦瑤說,「和姐妹爭吵是我不對,至於其他,我沒錯。」
「好一句你沒錯。」老夫人道,「過剛易折,你不懂這個道理嗎?」
「即便明哲保身,也該有所為,有所不為。太子殿下為了以正國威,敢當眾射殺宮婢,我雖不如太子有氣節有血性,但被人冤枉的時候,也不至於毫無骨氣。」
「你倒是會討巧,居然搬出皇太子來做例子。」楚老夫人睜開眼,飽含壓迫的目光落在楚錦瑤身上,「你也說了,那是皇太子。無論他做出什麼,滿朝文武大人只會想辦法保住他。他是太子,而你只是個弱女子。女子最重要的便是柔順,你竟然敢和太子殿下比?」
楚錦瑤連忙道「不敢」。楚老夫人說這些話的時候,秦沂就待在玉佩里聽著,他聽著聽著,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他怎麼了?他做的不妥嗎?憑什麼不能學他啊?
楚老夫人說:「行了,昨日折騰了這一通,你也累了,下去歇著吧。還有,你雖然在民間長大,但終究是我們長興侯府的閨秀。以後,不許再說這些莽撞的話,你從民間養成的桀驁脾氣,也儘早改了。」
她的脾氣還算桀驁?楚錦瑤頗想對老夫人說,那你是沒見著秦沂。但是沒等她想完,楚錦嫻就走過來,按住楚錦瑤的手說:「祖母教誨,還不快道謝?」
楚錦瑤不明白,但楚錦嫻時常待在老夫人身邊,卻聽懂了老夫人的話外之音。楚老夫人說這話,就是真正承認了楚錦瑤,放棄了楚錦妙。即便養了十三年又如何,從根上就是壞的。
楚錦妙處罰那樣輕,她竟然還沾沾自喜,楚錦嫻身在局外,看得分明,老夫人連罰都不願意罰她,這是徹底不拿她當楚家人了。之後楚錦妙在侯府里,就是一張吃飯的嘴,其餘的,什麼都不算。
長興侯府畢竟是高門大戶,不可能幹出將養了十三年的姑娘送走的事,這委實有失身份。可是,大院裡關係錯綜複雜,女子全副身家都系在當家老祖宗身上,若是老夫人從心裡放棄了一個人,那這背後的意思,遠比重罰還讓人不寒而慄。
楚錦瑤被楚錦嫻提醒後,連忙對老夫人道謝,老夫人淡淡點了點頭,就疲憊地把她們趕出來了。臨走前,老夫人說:「今日的事情,你們倆過耳就忘了吧,不要往外說。」
楚老夫人終究是一個家族的老家長,她更希望粉飾太平。
楚錦嫻和楚錦瑤應道:「是。」
等離開榮寧堂後,楚錦瑤和楚錦嫻分道,獨自往朝雲院走來。等回到屋子後,楚錦瑤把丫鬟打發出去,恭恭敬敬地把玉佩供到桌子上,還裝模作樣拜了一拜。
秦沂真是又氣又笑:「你在幹什麼?」
「我在拜無所不能、神出鬼沒、貌美心善、正義磊落的玉佩大神。」
秦沂從玉佩里現身,說:「行了,看你那諂媚的樣。」
秦沂早聽慣了下頭人獻媚,那些人誇他時花樣百出,說三天都不帶重樣,然而秦沂除了反感,並無其他想法。奇怪的是今日聽了楚錦瑤說話,他卻覺得順耳極了。
楚錦瑤狠狠地誇了一通秦沂後,她繞到秦沂對面坐下,好奇地問:「你昨日出去做什麼了?怎麼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楚錦妙和世子的書換出來的?」
「這個啊,說來話長。」
楚錦瑤又等了半晌,忍不住問:「然後呢?」
「我說了呀,說來話長。」
「哎你這個人……」楚錦瑤氣結,她負氣地拍了桌子一下,說,「你不說就算了,我也不樂意聽。」
楚錦瑤剛剛拍桌子時,一時沒留意,用了受傷腫起來的那隻手。痛意頓時傳入腦海,楚錦瑤眼淚都快出來了,然而她為了撐起生氣的場面,愣是強行忍著,一句不吭。
秦沂看了一會,好整以暇地問:「疼不疼?」
「不疼。」
「真不疼?」
楚錦瑤別著臉不肯說話,秦沂看了之後,對她伸出手:「把手給我。你方才用的力氣大,小心把傷口打壞了。」
楚錦瑤別彆扭扭地把手遞給秦沂,她扭過頭,看到秦沂解開紗布,一圈圈地將布從她的手上拆下來。秦沂看了一會,取來昨日的舒痕膏,輕輕往楚錦瑤手心上塗。楚錦瑤就這樣安靜地看著,突然想起:「對了,世子不是送了玉痕膏嗎?為什麼不用他的藥?」
「用哪個都一樣。」
「可是你昨天還提起了,這是御藥,效果比尋常藥好得多。」
秦沂從容又平靜地取過乾淨的紗布,覆到楚錦瑤手上,說:「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包紮好了。」
楚錦瑤看著他,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秦沂,雖然你幾乎無所不會,實在不像個剛成精的精怪,可是每到這種時候,我就覺得你即便在精怪中,肯定也年紀不大。」
「我沒有成精。」
「你看,你還是一副小孩子心性,霸道又嘴硬。」
秦沂頓了頓,幽幽地說:「我的涵養實在是越來越好了,一個月以前,如果有人敢這樣和我說話,早被收拾了。」
楚錦瑤一點都不害怕,她還覺得這是秦沂在嚇唬她。楚錦瑤說:「你總是這樣孤傲不好,對我便罷了,若是遇到長輩,你還這樣,那就太不尊老了。」
秦沂從胸腔里發出一聲輕笑,說:「我不需要尊老。」
楚錦瑤自覺比秦沂有閱歷,總是想教導他往正路上走。現在聽到秦沂這樣的話,她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弟弟一般,苦口婆心地對秦沂說:「你不能這樣,你要隨和一點,若不然其他人總覺得你的脾氣太傲,辦事的時候會怠慢你。」
「怠慢。」秦沂重複了一遍,輕輕笑了。而楚錦瑤還在說:「我這是為你好,你不要笑。」
秦沂勉力忍住笑,說:「好,我不笑。你手還疼嗎?」
楚錦瑤嘆氣:「自然是疼的,不過比昨日已經好多了。我昨天都以為這頓打白挨了。祖母雖然不說,但她心裡已經認定是我,我便是挨了打,也有口無處說。不過好在,蒼天有眼,今日楚錦妙就自食惡果了。」
秦沂也說:「楚老夫人雖然沒有重罰她,但這比重罰還要可怕。我看你們家老夫人是個明白人,她這回知道了你們兩人的底細,以後便不會再被楚錦妙蒙蔽了。」
「對啊,畢竟楚錦妙才是祖母跟前長大的,人總是更容易相信自己熟悉的人。可惜知道這件事的只有祖母和姐姐,在其他人眼裡,還是我撕壞了她的什麼破詩集。不過,只要祖母明白,其實就夠了,我看楚錦妙出去的時候還悄悄鬆了一口氣,她還是沒想通,她的樓台已經從內里塌了。哎,你笑什麼?」
秦沂搖搖頭,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你這公報私仇太明顯了,我看她的文採在女子中還算可以,你竟然說是破詩集。」
「哼。」楚錦瑤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說,「就算她寫得好,我也要罵她,誰讓她心思不正,她活該!倒是你,你為什麼要替她說話?」
秦沂愕然:「有嗎?」
「你剛才還說她的文採在女子中還算不錯。」楚錦瑤氣哼哼地說,「你們這些男的果然都是一樣,在外面辦起公堂上的事來,都理得明明白白,然而一回到內宅,誰在裝模作樣誰在故作可憐,這樣明顯的事情你們都看不出來!」
「也不一定是看不出來。」秦沂說,「只是有時候,於心不忍罷了。」
楚錦瑤聽了之後更氣:「於心不忍?你們真是……罷了,懶得和你說,等我以後找夫婿的時候,他若敢這樣,我一定不嫁他。」
秦沂突然起了好奇,問:「你想找什麼樣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