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君王皆薄倖,最是無情帝王家。 楚錦瑤悠悠嘆氣:「不是我想的啊。今日實在是太險了。」
楚錦妙等人猜測的沒錯,楚錦瑤,確實不會寫字,至少不會用毛筆寫字。
畢竟她是在貧農家長大的,哪個農家捨得供女孩子讀書寫字?楚錦瑤識得大部分的字,已經是村里極其難得的了。
蘇家雖然貧窮,但是當年楚錦瑤和楚錦妙出生的時候,趙氏借宿蘇家,給了他們一盒子金簪做報酬。且不說金簪的工藝值多少錢,就光靠那幾兩金子,管夠蘇家衣食無憂好一段時間了。但是蘇母生性吝嗇,尤其對蘇慧和楚錦瑤格外吝嗇,能省則省,衣服都要大的穿舊了給小的穿。但是對於唯一的兒子蘇盛,蘇父蘇母倒很捨得花錢,甚至咬了咬牙,送蘇盛去鄉里的私塾上課,指望著供一個秀才出來。
楚錦瑤可不覺得蘇盛那個草包能考個功名回來,蘇盛被家裡寵壞了,從小無法無天,就知道指揮兩個姐姐,每日花著大價錢去私塾讀書,回來後連書本都不翻一下。反倒是楚錦瑤,她和蘇盛只差了一歲,借著蘇盛的光,倒認識了好些字。然而楚錦瑤雖然能大概認住常用的字,但下筆卻一點都不會。顯然蘇家也不會給她提供機會練習寫字。楚錦瑤還是小的時候避開家人,在沙子上練過幾次,但是在沙子上寫,哪能和在紙上寫一樣?
而且長興侯府用的都是上好的兔毫筆,筆尖都是軟的,沒有幾年的手腕功夫,怎麼能學會運筆。
楚錦瑤能寫出「路遙知馬力」這五個字,還多虧了秦沂。秦沂實在沒耐心看楚錦瑤做針線,而閨中的時光實在太無聊了,他只能將楚錦瑤趕到書房,教她寫字。這五個字,就是秦沂為了以防萬一,交給楚錦瑤防身的。誰能想到,還真用到了呢。
桔梗抱來針線簍,問:「姑娘,今兒你還要做針線嗎?」
「不了,嬤嬤今日講了許多,我要去書房溫習。」楚錦瑤站起身,往東邊的兩件書房走去。她還特意給丫鬟們留下話:「我要在書房溫書,你們不要進來打攪我。」
「是。」
等關了門,楚錦瑤立刻乖覺起來,軟軟地喊:「齊澤齊澤,你在嗎?」
秦沂輕輕「哼」了一聲:「你原來不是很不耐煩練字嗎,怎麼現在轉變態度了?」
楚錦瑤面對秦沂是臉皮特別厚,她說:「我這不是來感謝你了嗎!要不是你以前常常督促我,我今兒就要出大醜了!但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我只會寫這五個字,以後遲早要露餡啊!到時候如果被四姑娘抓住破綻……」楚錦瑤光想想都覺得渾身打戰。她說道:「我不要!我今兒狠狠嘲諷了楚錦妙,日後若被她發現我其實不會寫字,她肯定能三倍、四倍還回來!我不要這樣,齊澤,齊澤……」
說到最後,楚錦瑤語調拉長,已然帶了你不答應我就不依的撒嬌架勢。
秦沂嘆氣,撒嬌真的是女人的天賦技能,楚錦瑤天生就知道怎麼磨他。秦沂沒辦法了,只好無奈地說:「行了,我不會不管你的。去把墨研好。」
楚錦瑤清脆地「哎」了一聲,歡歡喜喜地跑過去研墨了。她剛把紙鋪好,突然聽到山茶在外面喚她,楚錦瑤只好先放下手頭的事,出去一看究竟。
楚錦瑤一邊和桔梗等人說話一邊往裡面走:「這幾天天氣熱了,把這幾件夾襖衣服洗乾淨後就收起來吧,對了,皮毛衣服容易受潮,千萬要曬乾了再收!」
「是。」桔梗幾人抱著衣服出去了,丁香跟在楚錦瑤身後,楚錦瑤穿過玲琅滿目的博古架,說:「我這裡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先出去忙其他事情吧。我在書房裡看書,不要讓其他小丫鬟進來吵我。」
丁香「哎」了一聲,就聽話地轉身出去了。楚錦瑤拉開紗櫥,毫無防備地抬起頭,就看到一個男子站在她的書桌前。
楚錦瑤被嚇得後退一步,後背猛地撞在紗櫥上,那一瞬間腿都軟了。
楚錦瑤微張開口,好久都發不出聲來。丁香沒有走遠,聽到聲音,連忙跑過來問:「姑娘,你怎麼了?」
東梢間被楚錦瑤安排做了書房,既然是書房,就要和外面隔斷,不然亂糟糟的成什麼樣子。現在楚錦瑤的手扶在自己親自下令安裝的碧紗櫥上,透過隔扇上的輕紗,能看到外面來來往往的婢女影子。丁香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楚錦瑤緊張地靠在隔扇上,拿不準要不要推門放人進來。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閒庭信步般站在書桌前翻看字帖,聽到丁香的聲音,他沒有絲毫緊迫,反而抬起頭,眼裡含著調侃的笑,好整以暇地看著楚錦瑤。
似乎他也想看看,楚錦瑤到底打算怎麼做。
楚錦瑤深吸一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往下移,去看對方的影子。看到楚錦瑤的動作,對方挑了挑眉,一聲低沉的輕笑溢出胸腔。
沒有影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屋子裡,還格外囂張。楚錦瑤本來以為自己撞了鬼,後來看這位大爺的姿態實在太高傲,高傲到讓她覺得熟悉。楚錦瑤慢慢定了魂,壓低了聲音,試探地問:「齊澤?」
對方僅是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繼續翻看楚錦瑤放在桌子上的字帖。這時候,門外的丁香看久久沒有動靜,心裡有些慌了,又一次喊:「姑娘?」
聽她的口氣,馬上就要推門進來了。
楚錦瑤連忙沖外面喊:「我沒事,剛剛不小心撞倒了筆架,現在已經好了。」
「姑娘,真的沒事嗎?」丁香還是半信半疑,「用不用我進來幫您收拾?」
「不用不用……」
就在這種當口,秦沂卻說:「你這些字帖選的不好……」
「別說話!」楚錦瑤連忙回過頭怒瞪秦沂,她眼珠微轉,朝外示意了一下,低聲對秦沂說,「我忙著呢,你別搗亂!」
喲,天底下還有人敢嫌他搗亂?秦沂莫名笑著搖了搖頭,之後卻果真沒有再出聲。
等楚錦瑤好容易把丁香打發走了,她暗暗鬆了口氣,都來不及喝口茶潤潤口,就連忙跑過去看秦沂。
「你變成人啦?」楚錦瑤看著秦沂,眼中閃著晶亮的光。楚錦瑤的眼睛長得極好看,從眼角到眼尾的線條優美,睫毛纖細卷翹,看著毛絨絨的,而眼尾卻又微微上挑,勾出一抹嫵媚來。她的眼珠又圓又黑,清澈的仿佛浸在水中的寶珠,盈盈泛著水光。
窗格里的陽光照到她臉上,柔和的出奇,楚錦瑤又這樣專注地看著他,那一瞬間,秦沂覺得日月都無法與她的眼睛爭輝。
秦沂破天荒地有些失神,他低低應了一句「嗯」。過了一會,他反應出不對,轉過頭去瞪楚錦瑤:「都說了我本來就是人,還敢這樣說?」
楚錦瑤低聲喃昵:「你方才明明都承認了……」秦沂的眼神掃過來,楚錦瑤迫於威脅改了口:「好嘛,剛剛是我說錯了。」
秦沂這才滿意地點了下頭,他作為一個男子,卻脖頸線長,下頜精緻,這樣一個隨意的動作都被他做的極為好看,帶著與生俱來的倨傲。
楚錦瑤看了一會,意外覺得有些羞赧,不自然地避開了眼睛。原來他們同樣是朝夕共處,楚錦瑤面對秦沂卻坦然極了,因為那時的他沒有身形,只有聲音,雖然是男子音色,但在楚錦瑤心裡,秦沂並沒有明確的性別之分。但是現在,這樣一個修長俊美、稜角凌厲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楚錦瑤再也沒法把秦沂當知心蜜友,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秦沂等了半響,發現楚錦瑤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秦沂暗自皺了皺眉,問:「怎麼了?」
「沒什麼。」楚錦瑤慢慢搖頭。過了一會,又補充道:「我沒有疏遠你,我只是……一時有些不習慣。等我看習慣了就好了。」
「好大的口氣。」竟然敢對太子說看習慣了就好,秦沂笑著瞥了楚錦瑤一眼,然後他低了頭,繼續去翻看字帖。這次可算翻到一本滿意的,秦沂快速地翻了一半,頭都不回地對楚錦瑤招手:「過來。」
楚錦瑤挪過去,低頭和秦沂一起看字帖:「你讓我臨這張嗎?」
「對。你是初學,要臨筋骨硬朗、筆畫規整的字,先前那些飄逸的行書風格不適合你。」說著秦沂就從筆架上取了筆,他低頭瞥了楚錦瑤一眼,「看你這點眼力價,研墨啊。」
楚錦瑤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給秦沂研墨。秦沂沾了墨,手腕懸空,在紙上筆走龍蛇,一行規整又端方的小楷躍然於紙上。這幾個字美觀秀氣,乾淨整齊,比起字帖里的摹本也不差什麼了。楚錦瑤看了半響,嘆道:「好看。」
楚錦瑤看過長興侯的字,也在老夫人那裡看過大哥的字,那興許是大少爺寫得最好的一次,歷來是楚老夫人的驕傲,每次來了人都要拿出來看。但是楚錦瑤如今見了秦沂的,頓時覺得大少爺只得其形不得其骨,真正寫得好的,是秦沂這樣。
楚錦瑤就有些感慨:「你怎麼什麼都會呢?」明明才剛成精不久,精怪學起人的東西都這樣嚇人嗎?
「從小練的多了,就會了。」秦沂不甚在意地回答。
「我們家幾個哥哥,從七歲起練字,每日也練的極勤,怎麼不見他們寫得好?」楚錦瑤對秦沂的話不大信,她小心地拍了拍秦沂的胳膊,湊過去低聲道,「我看你學什麼都快,你是不是有什麼獨門秘籍啊?你偷偷告訴我,我不會傳出去的!」
秦沂胸腔里傳來低低的笑意,他整個胸腔都在震動,笑聲聽起來低沉又勾人,顯然是真的被逗樂了。他不得不停了筆,等手穩了,才能繼續下筆寫字:「楚錦瑤,你實在是個人才。」
楚錦妙橘子剝了一半,她發現孫嬤嬤在偷偷瞅她,楚錦妙暗暗道了句「廢物」,就將橘子遞給丫鬟,自己直起身說道:「娘,其實孫嬤嬤做的事情也有道理。五姑娘剛回來,前些天連現銀都沒見過,現在驟然拿了這麼多錢,如何能知道該怎麼管?再說孫嬤嬤又不是拿著鑰匙就不還了,她只是代為保管,替五姑娘把把關,如果五姑娘需要什麼,和孫嬤嬤說,開箱子取就是了,孫嬤嬤還能昧了東西不成?怕就怕五姑娘初來乍到,大手大腳,將銀錢被別人騙了去。所以讓孫嬤嬤來把關並無不可,正常的用處沒人會攔著五姑娘,若是不正常的用處,還能讓孫嬤嬤及時提醒。所以,有什麼差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