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鎮。
小院中。
「師父。」
「嗯。」
「都給我嗎?」
「囉嗦。」
「可這……太多啦。」
「再囉嗦,就扔了。」
「別……別呀。」
小徒弟放下手中碗筷,撲到桌前的二十三張銀票上。
這可是整整,兩千三百兩銀子!
他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也從未想過自己能有這麼多錢。
「出息。」
見小徒弟數錢的手都在顫抖,高見秋覺得丟人。
「師父,我想給蘭兒姐送些錢。」
「想讓她過得好些。」
「沒有她……我活不到現在。」
高見秋吐出茶沫子,瞥了眼徒弟。
開口吐出兩個字。
「滾吧!」
小徒弟卻眉開眼笑。
……
七天後。
清晨。
陳家莊籠罩在淡淡的薄霧中。
小徒弟從趙蘭兒家出來後,面色鬱郁,看起來很不高興。
他需要找師父問些事情,不然念頭不通達。
剛走出院門口,就望到遠處村道上,駛來一輛豪華車輦。
由三匹大白馬拉著,駛過村口的大槐樹,慢悠悠往旁邊的籬笆院駛去。
車輦左右還有兩匹白馬,馱著兩位身形高挑的女子。
「是來找陳平安,陳先生的?!」
喃喃了一句。
小徒弟收回目光,朝著伏龍鎮而去。
「也不知師父會不會同意?」
快速疾奔的小徒弟,此時心亂如麻。
「若師父應允,我定將你千刀萬剮!」
……
伏龍鎮,小院內。
小徒弟操控著木偶傀儡,在堂屋內的三尺戲台練習。
他進步飛快,已經能懸絲十二線了。
「師父~」
小徒弟喚了一聲。
同樣操控傀儡,正在刷掌控度的高見秋,淡然道:「說。」
「我那位吃喝嫖賭毒,樣樣精通的鐘無意大哥,蘭兒姐姐的丈夫,幾日前回陳家莊了。」
「不僅將蘭兒姐打得遍體鱗傷,還搶走我給蘭兒姐的銀票,往賭坊快活去了。」
「所以呢?」
高見秋頭都沒回,十指彈動,只專注於三尺紅台的戰鬥。
噼里啪啦。
小徒兒握緊拳頭。
大大的眼睛,綻放寒芒。
「徒兒想殺了他。」
「師父是否應允?」
高見秋雲淡風輕道:「哦,那記得拿上驚蟄,它比較快。」
「另外,下手要狠,要果斷,如果有條件,最好將屍體燒成灰。」
「骨灰嘛……裝進花盆澆點糞,種上花也不錯,對了,陳家莊不是有條河嘛,揚了也可以。」
「你只要記住,殺人不是關鍵,滅跡才是重點就行。」
「明白嗎?」
高見秋說得漫不經心。
小徒弟卻聽得豁然開朗。
重重點頭。
「懂了!」
……
深秋的天,說變就變。
前一刻大日還沉浮天際,火燒赤雲。
下一刻竟是烏雲壓頂,狂風大作。
「轟隆隆~」
滾滾烏雲,仿佛倒置的汪洋,便是往裡面扔幾座山,似也濺不起多少浪花。
小徒弟背著木箱,腰間挎著長刀,回到了陳家莊。
遠遠的,就望到郭大叔蹲在村口,吧嗒吧嗒抽著旱菸。
郭大叔三個兒子全部死於妖魔之口,而今也不過四十歲,已蒼老得不成人樣。
「郭大叔,等誰呢?」
來到近前,小徒弟輕輕喚了一聲。
低著腦袋噴雲吐霧的郭大叔猛地抬頭,起身抓住他的手腕。
「虎頭,早些時候,我看到蘭兒那姑娘,被程府的人從家帶走了。」
小徒弟身軀一顫,「伏龍鎮的程家?」
郭大叔點點頭。
小徒弟豁然轉身,又向著伏龍鎮飛奔而去。
啪啪啪~
青石板街道上,狂跑的小徒弟,胸腔里的心臟跳得厲害。
他這一生,只在乎三個人。
娘親、師父、蘭兒姐。
於九歲的他而言,師父就是爹,蘭兒姐即第二個娘。
「蘭兒姐……千萬不要出事啊!」
夜幕未至,黑雲早已壓城。
閃電在雲層中怒吼,想把烏雲撕碎。
小徒弟沖至伏龍鎮東街深處,抬頭看向那塊鎏金匾額。
「程府!」
小鎮唯一的賭坊,自縣太爺趙崇死後,便是程家接手的。
「難道……鍾無意把蘭兒姐賣了?!」
收斂心神,小徒弟上前幾步,輕輕扣響朱紅大門。
「嘎吱~」
大門開了一條縫。
一張蒼老面龐映入眼帘。
老人上下打量小徒弟後,問道:「小子,你找誰?」
小徒弟臉上硬擠出笑容,「老伯,我找趙蘭兒,她是我姐姐。」
「鄰家大叔說,看見我姐姐被你們程府的人帶走了。」
「你看,這天黑了,也要下大雨了,一直未見姐姐回家,就來看看。」
「唉~」
老人輕嘆一口氣,道:「孩子,你來晚了。」
小徒弟心頭一緊,聲音微顫,「老伯,您這話……什麼意思?」
老人神情悲憫。
突然,從衣袖裡伸出一隻枯手。
大拇指與食指靈巧地搓動。
小徒弟自是明白何意,掏出一角碎銀,遞了過去,「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掂量了兩下碎銀,老人慈祥一笑。
「你姐……是否穿著一身蘭色襦裙?」
小徒弟點點頭。
「小子,你來晚了,那姑娘早被公子豢養的幾條猛犬,啃乾淨了。」
「你要不要骨頭?要的話,老朽去給你收攏。」
「……」
老人還在喋喋不休。
小徒弟頭暈目眩,耳中嗡鳴。
「老伯,麻煩了。」
小徒弟再次遞上銀子。
「行,你小子不錯,無論還剩幾根骨頭,老朽都幫你收攏起來。」
「對了老伯,我姐姐緣何而死?您口中公子,又是何人?」
老人眯起混黃的眼眸,面露奇怪笑意,「公子乃殷都來的客人,身份尊貴,光車輦,就得三匹高頭大馬來拉。」
「便是我家老爺見了,也得恭恭敬敬,至於你姐姐,怎麼說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那姑娘的丈夫,在程家賭坊,欠下三百兩銀子,好些年了,也沒還上。」
「幾日前,更是不知從哪得來的銀錢,沒想著還帳,還再次輸盡。」
「我們老爺吧,對這種無賴,頭疼得很,你說打吧,不頂事,殺吧,死了誰還錢?」
「今兒那位公子來程家後,直接派人抓來很多賴帳的,讓他們簽下賣身契。」
「你姐夫對吧,他簽了你姐姐的賣身契,所以我們程家才敢去抓人。」
「畢竟不論百姓還是士族,咱們都得遵守大殷律法,是不是?」
「之後呢?」
小徒弟笑著問道。
只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之後啊,那些賣身契上的人,公子將他們的皮都從身上活活剝了下來。」
「漬,你姐可真了不得,那麼多人被剝皮時哭爹喊娘。」
「只有她從頭到尾,硬是一聲沒吭。」
轟隆。
一道閃電,撕裂黑暗。
照亮程府的門楣。
也照亮小徒弟慘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