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見面,對你們會有影響嗎?」
苦蕎有些拘謹地順了下耳側的頭髮,另一隻手攪著咖啡,緩解內心的緊張。
鍾寧坐在她的對面,聞言笑了笑:「能有什麼影響?我們既沒違法,也沒亂紀。你只是爭取索要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我知道……我只是……」
苦蕎欲言又止。
雖然馬上就要拿到本就屬於自己的股份了,但她此時也算不上多開心,倒也不算不開心。
只是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後悔了?」鍾寧一針見血地提醒她,「是你主動聯繫我,尋求幫助的。」
「我知道,我也沒有後悔。」苦蕎長舒了口氣,「只是覺得有些感慨罷了。」
鍾寧不置可否,慢條斯理地喝咖啡。
苦蕎也沒指望能聽到什麼安慰話。
只是事情走到這一步,她的內心有些茫然。
「我認識沈征程五年多了……」
「那你瞎得還挺久的。」鍾寧毫不客氣地點評。
苦蕎:……
後面情緒化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她認識沈征程的時候,還在讀大專,在A市實習。
苦蕎以前是留守兒童,奶奶積勞成疾早早去世,後來爸爸在沿海城市打工,意外溺亡,再之後,媽媽改嫁,家裡便只剩下她和爺爺兩個人了。
她高考的分數線是能上本科的,但最後選擇了一所專科學校,學的護理專業,一方面是因為能早點畢業,好找工作,另一方面是希望能夠更好的照顧年邁體弱的爺爺。
她最開始寫東西,也是出於很現實的原因:能多賺一分是一分。
結果她實習沒結束,剛拿到第一本書的稿費,爺爺卻去世了。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她晚上下了公交,往臨時租住的房子走的時候,崩潰姍姍來遲,她蹲在地上哭的難以自制。
就是在那時候遇到了在附近讀大學的沈征程。
《狼煙》也是在那之後,在沈征程的鼓勵下開始寫的。
沈征程是一個……很善於傾聽和開導的人。
「我和沈征程,是談過的。但我也知道,他的身邊並非只有我一個。」
苦蕎和余瑤不一樣,和何亭也不一樣。
她纖細敏銳,但又因為孤苦無依,清醒地貪戀著沈征程的溫柔和偏愛。
也許有人會覺得,男人有什麼大不了的,為什麼要這麼犯賤。
但其實不是的,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充沛的「愛」的能力。
「我把他當作我的精神支柱,很卑微地想著,他那麼優秀,享受眾星捧月是應該的,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好。」
苦蕎悵然若失,長長地嘆了口氣。
鍾寧對此不以為然,但這次到底沒再出聲「點評」。
好在苦蕎很快自己調整了回來,自嘲地笑笑:「我後來復盤過我對他的感情,大概和養貓貓狗狗差不多吧,他還比貓貓狗狗壽命長,能對我噓寒問暖,能照顧我,能幫忙開發我寫的故事,多好啊。」
鍾寧:…………
如果沈征程聽到這話,怕是能慪死。
可惜剛才沒錄音。
苦蕎深呼吸之後,放下攪拌勺,端起咖啡杯朝鐘寧舉了一下:「我這次見您,主要是想謝謝您和您的老闆,謝謝你們在我反悔的時候,沒有坐地起價。」
鍾寧淺淡地笑了一下,也舉起杯子和她碰了碰:「公平合作而已。」
苦蕎抿了口咖啡,又道:「希望你們能如談好的那樣,好好對待《狼煙》。」
鍾寧點頭:「當然。我們正是因為看好這個IP,所以才投資你們公司的。」
苦蕎並沒有把他這句話當真。
她雖然沒拿到股份,但畢竟是原作者,也是公司的內容核心人員,很多事情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之前公司突然拿下了輝雲資本的大筆投資,她便覺得不太對勁。
只不過,她當時很自私地覺得慶幸和竊喜。
鍾寧最初讓人找她商談的時候,她大著膽子提出想要見見幕後之人的要求,可惜被拒絕了。
她還以為惹惱對方了。
幸好,在如今,她幡然醒悟,重新聯繫鍾寧的時候,他們依舊給了當初同樣的條件,甚至還給出了一份深度開發《狼煙》這個IP的計劃書。
鍾寧打量著她的表情,突然開口:「覺得心中有愧?」
苦蕎想點頭,但隨即又很快搖了搖頭:「算不上愧疚吧,我只是取回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過往也是各取所需,我並不欠他什麼。」
「能這麼想就對了。」鍾寧提點道,「你很有才華,別浪費了。」
「謝謝。」苦蕎感激地笑了笑,「我……算了,沒什麼。」
她不想惹人煩,到底還是對鍾寧有些畏懼,理智讓她把那些無關緊要的碎碎念強行咽了回去。
當初沈征程是以公司的股份為籌碼購買的《狼煙》的版權,如今股份索要回來之後,苦蕎會以市價轉賣給輝雲資本。
看起來有些虧,但他們出面把《狼煙》的完整版權還給了她,遊戲部分重新付給她版權使用費,至於《狼煙》其他形式的IP開發,會有專門人員跟進,每一項都是單獨分開的。
如果之後她有新的優秀作品出來,也可以繼續和鍾寧安排的團隊合作。
而且,保留了她在公司的職位,當然,如果她想跳槽,對方也不阻攔。
苦蕎其實對商業上的事情並不了解,但她猜測,輝雲收購的,恐怕不只是她手中的這些。
她沒去向其他股東求證。
只是暗自覺得……過不了多久,公司怕是要易主了。
之前,年初,公司的那款小程序遊戲爆火的時候,有遊戲大廠想要收購他們。
給的條件很豐厚,其他幾個股東都心動了,尤其其中一位股東家裡正急用錢,但沈征程不肯。
最後鬧得大家很不愉快,人心渙散。
而如今……
沈征程遇到麻煩,公司和即將上線的遊戲全部受到影響。
本該上下一心共渡難關,但現實並非如此。
比如她自己,不僅沒有幫忙,反而主動上去踩了一腳。
沈征程當初歡欣鼓舞費盡心機拉來輝雲資本投資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
不過,也都和她沒關係了。
苦蕎和鍾寧道別後,撐著傘走出咖啡廳。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綿密的雪花在空中連成了白色的簾幕。
附近商場門口,飄著紅色的充氣燈籠。
苦蕎這才恍然意識到,馬上就要元旦了。
她現在已經不缺錢了,股份出售之後,加上版權費,會是一筆相當可觀的進帳。
但她想花錢、想照顧、想報答的人,已經去世很久了。
就連這些年作為精神寄託的對象,也用高調訂婚的方式,擊碎了她的最後一點幻想。
好在,也挺好的。
早醒總比晚醒好。
恰好可以用全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