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鳳三年。
王桃花二十歲了。
現在桃記的果脯、果醬、果子露已經在大梁四面開花,有著柔嘉縣主和攝政護國公的名頭鎮著,倒也沒人敢亂打主意。
這一年元日,王桃花照常要去京城朝賀。
等朝賀結束,領了封賞後,王桃花便和小雲在街上慢悠悠地逛著。
這小雲是去年洛子玉給的,別看她才十三歲,身手功夫很是不錯,平常七八個人近不得身。且伺候人也十分細心,王桃花很是喜歡。
今年春上,莫小蘭生了一對雙胞胎,可把一眾人喜的見眉不見眼。
這次本來是小蘭要陪自己來,這小妮子 是打定主意要給自己當一輩子「丫鬟」了,就算婚嫁了,也還是住在王桃花家。羅七被吃得死死的,連半句話都不敢說。
可王桃花哪裡捨得讓她和孩子分開,百般推拒。
最後就帶了小雲和新買的小廝王五上了京。
王桃花走著走著,突然看到前頭圍了一堆人。
「小雲,那邊好像有熱鬧,走,咱們去瞧瞧,說不得又在賣什麼好玩意兒!」
說著拉著小雲就往那邊湊去。
就見最裡頭幾個小廝正圍著一個抱著琵琶的姑娘,一個身穿錦衣,耳邊插朵大絨花的男子正騷里騷氣地拿著把紙扇,滿臉猥瑣地攔住她的去路。
我去!這是紈絝子弟在強搶民女嗎!?
果不其然,那姑娘淚眼朦朧,一旁的老婦人像只老母雞似的忙把她護在身後。
「大官人,你饒了咱們吧!老婆子來世給你當牛做馬!」
那薛朗刷地打開扇子,扇了兩扇,覺得太冷又收了起來。
「我呸,本衙內要你個糟老婆子當牛做馬乾嘛?本衙內這是請秋蓮姑娘去我府里彈琵琶!你放心,下晌我就把人給你送回來。這琵琶要是彈的好,我保准賞銀給的足足的,讓你們母女倆下半輩子都吃香的,喝辣的!」
說著就要去拉那琵琶女的手。
那姑娘嚇得忙要躲開,可左右都是人,只能掩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老婦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官人,求求你高抬貴手,放了秋蓮吧!我,我給你磕頭了!」
說著「咚咚」地磕頭,很快那額頭上就一片紅紫。
這時,王桃花就聽旁邊的人議論起來。
「這薛衙內,可是當朝薛尚書的公子。」
「嚇!是他呀!看來這小姑娘今日躲不過了!」
「可不是?滿京城有誰不知道這薛衙內,那府里占了多少良家女子。噓,別說了,被他聽到了,咱們保准得下大牢。」
王桃花頓時皺起了眉頭。
就見那老婆子被攔在了一邊,秋蓮也被幾個小廝架了起來正要塞進馬車。
「慢著!」
王桃花正要上前,就見一道聲音朗聲而起。
「住手!光天化日,在這天子腳下,你們竟然敢強搶民女,還有沒有王法。」
眾人就見一個相貌頗為普通的男人走了過來。
王桃花盯著對方的臉看去,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薛朗「喲嘿」一聲,鄙夷地指著那男人譏笑道。
「你是誰啊!連本衙內的閒事也敢管?腔子上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江凌冷笑一聲:「你管我是誰!反正不是你這種欺男霸女,豬狗不如的東西。」
薛朗頓時暴跳如雷。
「你……你敢罵我!今天本衙內就讓你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角。你們幾個給我上,給我狠狠地、使勁地打!」
很快幾個小廝張牙舞爪地沖了上去。
可沒幾個眨眼工夫就被那男子打得滿地找牙,「哎喲哎喲」地打著滾。
小雲看得眼睛直放光:「小姐,這公子的身手真好。」
王桃花也點點頭,這招式行雲流水,看得真爽。卻也讓她看到了耳邊捲起的皮層,果然,那男的用了易容術。
薛朗見狀,咽了口唾沫,轉身就想跑。
江凌腳下一點,抬腳就是一踹,薛朗頓時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撲」地吐出兩顆斷牙。
「狗東西,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薛朗捂著嘴,臉上糊滿了血,眼裡全是憤怒!
「我管你爹是誰?王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
說著一腳踩在他背上。
「來吧,給她們倆磕頭道歉!」
「我呸!讓本衙內給兩個賤人道歉,她們也配!」
薛朗還使勁叫喚著。
「天生萬物,可不分貴賤!你說不說?」
王桃花聽了這話,頗為驚訝地看去。
說著江凌腳下一用力,那胖子腳都漲成了豬肝色。
「啊~疼疼疼!好……好漢饒命,我……我道歉!」
此時薛朗已經嚇破了膽子,忙跪在母女面前磕頭認錯。
「剛才她們母女倆因為你可受了苦,把錢袋拿來!」
薛朗只能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錢袋,江凌一把搶過。
「滾!」
於是薛衙內幾人落荒而逃。等逃出一段距離後,薛朗忽又回頭叫囂道:「小子有種你就別跑!」
江凌揮一揮手,幾人瞬間沒了蹤影。
眾人見沒熱鬧可瞧了,也就散開了。
母女倆忙施禮:「多謝公子相助!」
江凌把錢袋直接塞給婦人。
「這位夫人,你們拿著這些錢快走吧。以後不要來這一片了,那狗東西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婦人感激地眼淚直掉:「公子,你對我母女倆的恩情……」
江凌擺擺手:「不用客氣,你們趕緊走吧。哦,對了,人多眼雜,你們從這鋪子後門走。」
母女倆點點頭,忙相攜逃去。
「姑娘!」
江凌見王桃花主僕二人還呆呆地看著自己,玩味地看來。
王桃花回過神。
「這位好漢武功蓋世,俠肝義膽,又如此心細,小女子佩服。」
「姑娘過謙了!此地不宜久留,姑娘早點回去吧,咱們就此別過!」
江凌拱了拱,就消失在了人群。
「小姐,這人膽子真大,敢得罪薛尚書,就不知道能不能跑出京城了。」
王桃花想起那張臉,笑道:「放心,沒人能抓得住他!」
是夜,這京城又是別有一番景致,特別是明月湖畔,熱鬧非凡。
等到月上柳梢頭,遊船的花窗上倒映著觥籌人影,絲竹管弦搭著「咿咿呀呀」的聲調鋪滿整個湖泊。
放湖燈的人三五成群,那蓮花燈在水中靜靜地飄蕩著,紅光流轉,清風拂動,落在水面泛起鱗片般的漣漪。
「小姐,這燈可真漂亮,就像星星落在了湖裡。」
「嗯,確實好看,小雲咱們快點燈,許願吧!」
說罷,王桃花也點了一盞燈,雙手合十許下願望。
「小姐你許了什麼願呀?」
王桃花眼睛一閃,臉上微熱,忙說道:「小雲,你的趕緊放吧!」
等兩盞燈都放了下去,兩人用手撥動著水,很快那盞蓮花燈就漂得老遠。
小雲興奮地拍手道:「小姐,你的蓮花燈漂得好遠呀。我聽人說,燈要是漂到湖心,那許的願就一定能實現。」
王桃花聽了也是滿心歡喜,於是看著自己的花燈隨著水波一點一點地向遠處漂去。
誰知漂到一半竟然停了下來。
王桃花眼巴巴地看著那盞花燈。
「呼,真可惜!怪不得自己……」
「撲通!」
突然一顆石子落在花燈一米外,漾起的水波讓蓮花燈又漂了起來。
王桃花就看見不遠處的畫舫上,有一個面如冠玉的青年正虛看著遠處。
「多謝公子了!」
王桃花含笑地看去,忽然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
那青年也看了過來,頗為禮貌地點點頭。
王桃花眼神一定,竟然是白天遇到的那人?這……這也太巧了吧?
「青晏,這大冷天的你跑船頭幹嘛,快進來喝酒。」
就見一個青年出來把人給拽了進去。
王桃花見人走了也沒多想,嘰嘰喳喳地和小雲繼續看起了蓮花燈。
很快,那盞蓮花燈晃悠到了湖心,成了附近成百上千的蓮花燈中唯一一盞,這下主僕倆都高興得拍手叫好。
透過花窗,燈光朦朧,月影婆娑,一個面容清麗的姑娘正伸出皓白的手撥動著水面,江凌看見了一幅極美的畫卷……
三天後,王桃花收拾行囊,準備打道回府。
可走到一半,車輪竟然陷到了泥坑裡,無論幾人怎麼較勁,輪子都出不來。
王桃花想了想:「王五,往前走上二十來里路應該到了紅柳鎮,你騎馬去那邊找人來幫個忙吧!」
「好,縣主,小的現在就去。」
王五正要卸下馬車來,就見後頭來了好幾輛馬車,打首的馬車上還插了「江」記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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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停下了!?」
「爺,好像是前頭有輛馬車輪子陷進了泥坑裡了。」
「阿誠,你帶幾個人去看看,要是需要幫忙就搭把手!」
「是,爺!」
很快江誠幾人就上前幫忙。
江凌正要閉目養神,就聽到一聲既熟悉又好聽的聲音,微微掀開帘子。
「是她!」
王桃花看有人幫忙很是開心,等他們幫忙把馬車輪子拔出來,連忙道謝。
「姑娘不用謝!都是我們公子吩咐的。」
於是王桃花來到馬車前,看了看招牌,拱了拱手:「多謝江公子相助!」
江凌掀開車簾,就看到一雙水潤潤的眼睛,就跟那夜明月湖上的蓮花燈一般,心下猛地一跳。
隨即跳下了馬車,拱手道:「姑娘客氣了!」
「是你!」
王桃花也認出了對方。
突然她對上江凌的眼睛,又看了看身形,瞬間心裡明了了。
「江公子為人心善,不僅路見不平救了那姑娘,還多次對小女子施以援手,這份恩情必定銘記於心。」
江凌一愣,突然就哈哈大笑起來。
「姑娘果然聰慧,看來我這點小伎倆瞞不過你了。在下江凌,江州人。」
「江公子客氣了,你那易容之術堪稱一絕。」
「那還不是被姑娘給瞅出來了,姑娘定是個眼光極好之人。」
就這般兩人又閒聊幾句,也就各自散去。
馬車裡。
王桃花若有所思。
「小姐,那人應該是江洲江家的人!」
王桃花微微頷首。
就聽小雲繼續說道:
「小姐,聽說這江家從祖上開始就做布匹買賣,咱們大梁有一半的綾羅綢緞都是出自他家商鋪,真真是富可敵國。可這江家從不入仕,又樂善好施,從不仗勢欺人,在咱們大梁頗有名聲。
每逢國有災亂,必出錢出力,又從不沾功,聖上頗為看重呢!連宮裡的衣裳採買都是給了江家。今日看到那公子為人,果然名不虛傳呀!」
王桃花心下一跳,想起那日蓮花燈許下的諾言——月老爺爺,那啥,咱的婚姻大事就全拜託你了。你要聽到我的心聲,就快快顯靈哈,回頭我保准給你上肥雞大鴨子……
她心下思量:「難不成他就是……應該不是,哪有這麼快就顯靈的,月老忙著呢!!!這一次遇到肯定是巧合,有本事一個月內再讓本姑娘碰到!」
可不曾想一個月後王桃花去雲州又遇到了江凌……
與此同時,鳳鳴殿。
一桌精緻的菜餚正兀自冒著香氣。
滿身華服的太后娘娘讓左右退了下去,並讓貼身的嬤嬤守在了門前。
「姐,今天留我吃飯可是有事?」
洛雲兒給他夾了幾筷子菜:「來,先吃菜,這幾個可是我親手炒的,吶,這芙蓉雞松,我記得你最是愛吃的。」
洛子玉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他跟姐姐打小關係就極好,自是沒什麼客氣的。
「玉兒,你已經二十有四了,是該成親了,爺爺都來找我好幾次了。」
「咳咳咳咳!」
洛子玉嗆住了。
洛雲兒趕緊給他盛了碗湯,打趣道:
「快喝口湯,潤潤喉嚨。你這都是攝政護國公了,平日裡旁人看你一眼都腿軟,怎麼倒怕起這兒女之事呢!?」
洛子玉喝了一口湯,發覺很是鮮美。
「姐,這可是猴菇湯?」
洛雲兒點點頭,白了一眼不開竅的弟弟:「跟你說著親事呢,怎生說到湯上了!?」
「湯好喝!」
洛子玉又喝了兩口,腦海里突然生出一個人影。
洛雲兒見他這樣,嘆了口氣:「前兒個幾個叔王,還有郭太傅,林少保找到我,說是要把自家姑娘許了給你,你是怎生想的?」
洛子玉頓了頓:「姐,如今你已貴為太后,我和爺也位極人臣,咱們家何需再進一步。」
洛雲兒搖搖頭,一雙秀眉籠上了幾許愁緒。
「玉兒,有我在,燁兒不會的!」
洛子玉淡淡地笑道:「姐,你最喜歡讀史書了,也明白這自古來帝王之家最是難測,哪怕他是你的兒子,又豈會容許旁人權大。
就算燁兒沒這個心思,身邊的臣子又會何為?我若是娶可這些名門貴女,等你百年後,咱們洛家也難逃一劫咯。」
洛雲兒頓時說不出話了,好半晌才嘆了口氣。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表面看著光鮮,內里卻多生事端。玉兒,你是對的,這幾門親事姐給你推了。可你年齡也到了,是要娶個貼心的照顧你,這樣姐也放心。
要不姐給你物色幾家小官女兒,我記得那宥陽知州的三姑娘,還有蜀州通判家的姑娘……」
洛子玉也不接話,繼續喝了口猴菇湯。
「姐,這湯真鮮,我給你也盛上一碗。」
洛雲兒見自個弟弟又要把這事給岔開,又氣又笑。
「你今天要不把這事給定下來,我可不放你出去。」
洛子玉笑道:「姐,這事我自有思量,這樣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接著洛子玉三言兩語地說了幾年前在平川縣猴頭菇的事,不過隱了地方和人的名字。
洛雲兒笑道:「玉兒,那這位欠你一顆猴頭菇的姑娘到底是誰?竟然讓你看上眼了?」
「她很特別,這些年……」
洛子玉正要說下去,外頭傳來宮嬤嬤的聲音。
「太后娘娘,楚公公急匆匆地來找攝政護國公來了,說是西庸關二十萬狼族前日夜裡大舉入侵,邊關五城告危。」
洛子玉眼神暗了暗,嘆了口氣。
「姐,軍情如火,我先去了!」
於是趕緊起了身,大步走了出去,終究是沒把「王桃花」三個字給說出口。
可洛雲兒再次找到洛子玉問詢時,對方就閉口不談了。
等夜深人靜之時,洛子玉提筆寫了那首詩——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心中一片喟嘆。
燁兒還要十年才能親政,自己如何能夠鬆手?若是娶了她,把她拘在這深宅大院,她那麼自在的一個人,想來是要瘋了吧!
罷了!
就讓她做個快樂的仙女吧!
可洛雲兒能在皇宮裡幾十年屹立不倒,倍受先皇寵愛,豈是能這般忽悠過去!?
於是讓人把青竹几人叫來問話。
青竹几人老早就為主子的終身大事發愁了,這下見太后娘娘問了,那是一千個願意。就跟倒豆子似的把兩人間在平川縣等大大小小的事給說了一遍,包括這些年兩人互通書信的事。
「王桃花,玉兒看中的竟然是她!?」
宮嬤嬤忙湊上前來:「娘娘,老奴瞅著這柔嘉縣主每年來朝賀,倒是個知禮老實的,也不與其他貴眷攀交。」
洛雲兒點頭:「想來是不錯的。我那阿弟目光向來極高,尋常的姑娘又豈能入了心房?」
宮嬤嬤又道:「娘娘,既然護國公心悅柔嘉縣主,娘娘何不下懿旨賜婚,成百年之好!?」
洛雲兒微微搖頭,笑道:「這倒不用!我這個弟弟呀最是不喜歡用權勢壓人,若是下旨賜婚反而逆了他的鱗,這事反而再也沒有可能了。哎,偏偏這小子在這男女之事上,就跟根木頭似的,看來還得我這個阿姐幫幫他呀!準備筆墨吧!」
於是洛雲兒並未以太后之尊下了旨意,而是以長姐的身份給王桃花寫了封信,信中句句都是歡迎和親近之意。
等王桃花看了信後,心中五味雜陳。
這洛子玉的心意她何嘗不知?
這些年兩人通過書信來往,王桃花卻也覺得洛子玉的性情和為人實為良配,可那朱門之戶,卻讓她又忌憚了下來。
也是在這一刻,桃花心徹底亂了!
她揉著腦袋,吐出口濁氣:「以前枯枝一片生悶氣,現在是桃花朵朵開了,卻也腦殼疼。」
二年後,王少安以十五歲之齡中了探花,鞭炮齊鳴,跨街游馬之時,兩個插著大紅花的媒婆拿著兩份聘書走進了溝子村……
這朵桃花到底開在誰家呢?!
哎喲,月老拿著三根紅繩愁得眉頭都打結了!!!
「哎,都說這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可這姑娘到底配誰呢?我這腦袋瓜子嗡嗡嗡。」
一旁的小童插嘴道:「師傅,上一次見你這般還是五百年前呢!那個姓梁和姓祝的。要不還是按老法子。」
月老無奈地點點頭:「去拿來吧!」
很快那小童就拿來一個司盤,月老嘆了口氣,便把上頭的銅勺子撥了一下。
銅勺子「嘩啦嘩啦」地轉著,最後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指向了北邊。
月老掐指算了算,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這姻緣自有天定!果然還是講究個先來後到啊!」
說著把兩根紅線系了上去……
九月初八,宜嫁娶,京城鬧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