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陝西巷的盡頭,有一座高三層的小樓,白天看不出什麼來,到了日落西山,華燈初上的時候,這座不起眼的小樓卻又是另一番樣貌。
門前門後人來人往的絡繹不絕,使同在一條街上的酒樓、澡堂、茶館云云都冷落了許多。
不只有數不清的妙齡少女,非常愛崗敬業地扯脖子吆喝,更有許多打手護院維持治安,熱鬧非凡。
可近些日子以來,無限風光的這座小樓卻異常冷清,已經好多天沒有開門營業了,給往來的觀眾們一種錯覺。
「杏花院倒閉了?」
其實不然,只是因為某些原因,臨時停業整頓了。
載澄騎著馬,在三個蒙古人的陪同下來到杏花院門前,剛下馬,就見中門大開,出來一幫手持刀槍的精壯漢子,中間一個略有些佝僂的老者恭恭敬敬地衝著載澄作揖:「小王爺,您來了。」
載澄看了看:「福伯,先生們可在?」
福伯回道:「回小王爺,張先生和羊先生已經恭候多時了。」
載澄點了點頭,直接走進了杏花院。
穿過三層小樓,來到了一個碩大的庭院,因為是冬天,草木凋零,只有幾棵松柏和些許梅花在寒冬中綻放。
穿過涼亭假山,走過池塘拱橋,載澄停在了一個二層小樓前。
還沒等他站穩,從樓頂上和假山後,一上一下轉出兩人,一前一後把載澄夾在中間。
三個蒙古人看了看二人,沒什麼反應,依舊站在載澄的不遠處。
而載澄道:「嗯,很好,警惕性很高。」
他前面的那人輕聲細語地道:「奴婢給小王爺請安。」
他身後那個人沒說話,而是隨著這句話,也跟著一起跪倒在地。
載澄揮了揮手:「起來吧。」
他面前的人讓出道路,載澄直接走上了樓。
進到屋子裡,他摘下身上穿的裘皮錦袍,雙手放在地中間的爐火上取暖。
過了一會,載澄站起身走到中間正位坐下,看著左右幾個人:「張先生,羊先生,煩勞二位趕來,辛苦了。」
那個羊先生手捋著山羊鬍,臉上的笑容把堆積的皺紋都聚在了一起。
「小王爺哪裡話,這是老朽應該做的。」
他對面的那人道:「是啊,小王爺。您把我和羊老叫來,定是有要事,哪敢不來。」
載澄笑道:「多謝二位先生助我,今天也是小王心情好,特地邀請二位先生,共同慶祝一番。」
羊角生道:「哦?不知小王爺遇到了什麼喜事?」
載澄道:「今天阿瑪給老佛爺請安,老佛爺心中歡喜,加封小王為總理衙門章京,從今天開始,小王也算正式有了官銜。」
載澄略帶興奮的情緒,把奕訢跟他說的事詳細地講了出來。
張懸山聽罷,站起身,沖載澄一拱手:「這是好事啊,恭喜小王爺加官進爵。」
羊角生此刻卻完全沒有反應,依舊眯著眼睛,收捋鬍鬚,默不作聲。
看到他沒有反應,張懸山走過去,用他手裡的扇子捅了捅他:「我說老羊頭,小王爺受封高官,你怎麼也沒個反應呢。」
羊角生緩緩抬起頭,笑著看向張懸山:「懸山老弟莫慌,此乃並非好事,稍安勿躁。」
載澄一聽他這麼說,急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羊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羊角生轉頭看向載澄,點頭示意:「小王爺,老朽所言非虛,這看似是太后恩典,實則是一石二鳥。」
載澄一愣:「哦?一石二鳥?敢問羊老,哪一石?又是哪二鳥?」
張懸山也道:「是啊老羊頭,別弄什麼玄虛,什麼一石二鳥?」
羊角生笑道:「這一石,自然是太后老佛爺的問路之石。」
載澄問道:「何解?」
羊角生微微抬了抬手:「請小王爺上座,聽老朽一一道來。」
載澄與張懸山歸座之後,羊角生慢悠悠地道:「這一石,太后既探得了王爺的態度,也斷了王爺的後路。」
載澄道:「先生說了解阿瑪的心思,這個我能理解,可斷了後路……」
羊角生點了點頭:「皇上轉危為安,看似一片祥和,可卻暗流洶湧。王爺乃皇室宗親,自然以愛新覺羅家族為重,所以對於皇上,王爺是長者,更是能臣。」
「王爺隨太后政變而發跡,大多數時日與太后馬首是瞻,在此等局勢中,太后自然要知道王爺的態度。既要讓馬兒跑,也要讓馬兒吃草,王爺官至極品自不必說,那小王爺就是太后給王爺的一記好草料。」
載澄二人紛紛點頭,贊同羊角生的話。
羊角生接著道:「可王爺終歸是皇族宗親,而太后卻是旁姓另枝,想要跟從前一樣,或者比從前更上一層樓,王爺的身份地位是至關重要的。」
「今日給了小王爺的官,明日也能讓小王爺萬劫不復,讓王爺及小王的感覺到,榮華富貴與萬丈深淵只在須臾之間。」
「所以老朽覺得,出任章京,既是靈丹藥,也是刮骨刀啊。」
載澄聽完,頓時感覺到後背發涼,倒抽冷氣。
張懸山道:「好傢夥,那依你的意思,這個活小王爺就不能接,怎可能明知有詐,還要主動入其彀中。」
羊角生道:「如果不接,直接萬劫不復,不可。」
張懸山道:「拿著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什麼行。」
載澄道:「是啊先生,小王該如何?」
羊角生道:「既要接旨,也要赴任,只是不作為。」
張懸山道:「不作為更不行吧,占著位置不幹活,萬一被哪個不開眼的參上一本,那不就被動了。」
載澄也是皺著眉點頭,顯然他也這麼認為。
羊角生一笑:「非也,小王爺只需表面收斂平日作為,反而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事事為太后著想,事事為皇上著想,事事為朝廷著想即可。至於其他的嗎,不要漏,也不要表面的多管閒事而已。」
張懸山拍著手裡的扇子:「那小王爺真就是個庸碌之人了,萬一惹太后不悅,恐怕更不好辦了。」
載澄幽幽地道:「不作為才是真作為,求的只是個安心。」
羊角生笑著點頭:「是了。」
張懸山好像還是沒怎麼聽懂,可他看著眼前這兩個人的狀態,也就不說什麼了,坐在椅子上不斷地用扇子敲著自己的腦袋。
載澄又道:「張先生,春盈的事處理得可否乾淨?」
張懸山道:「小王爺放心,張某的手段您不是不知,可保萬無一失。」
載澄點頭:「那就好。」
這時,剛才在外面攔在載澄面前的那個人突然閃現而出,趴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載澄聽完,臉色大變,急忙看向左右二人。
羊角生見載澄變了顏色,忙問道:「小王爺,可有麻煩?」
載澄皺著眉道:「是挺麻煩,不知為何,後院不遠處,發現了大刀王五。」
兩人一聽急忙站起,張懸山道:「王五?他怎麼來了?大過年的,他不在家過年,跑到這兒幹什麼。」
羊角生微微皺眉:「看來是衝著杏花院而來。」
載澄急忙回頭問剛才那個人:「冬霜找到了嗎?」
那人搖了搖頭。
載澄道:「恐怕事情不好辦了,定是走漏了什麼風聲。」
張懸山道:「不怕,之前的事張某已經處理,絕對不會有問題,即便是坊間傳了些什麼,也找不到憑證。」
羊角生道:「不可大意,既有傳聞,就不是空穴來風。」
載澄站起身走到他們面前。
「羊先生,您辛苦點,安排一下咱們的人,從今日起,杏花樓加強防備,連只蚊子也不能飛進來。」
「張先生,先放下手裡的活,再查一遍里里外外,決不能有任何的蛛絲馬跡。」
二人看著載澄的狀態,也知道事態緊急,沒有一絲懈怠,拱手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