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家常，真的是閒話家常。宣懿劉太妃拉著朱由檢的手，東拉西扯著，問東問西的，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連珠炮似的問了出來，時不時的還轉頭跟周婉言或者張嫣說上一兩句話。
然而這些話，這些問題，卻都只是些家長里短，後宮秘聞，期間甚至還扯上了幾句光宗還在潛邸的時候，入宮拜見皇祖神宗皇帝時候的情形。
還好朱由檢的生母賢妃娘娘，身前在光宗潛邸的時候，地位比較底下，根本就沒有機會跟著光宗一起入宮，拜見神宗，拜見後宮嬪妃，否則，說不定還會扯上賢妃幾句呢！
畢竟是七十來歲的老人了，話有些多，也屬正常。在還沒穿越之前，朱由檢每次回老家，看望祖母的時候，祖母也總是這樣拉著他的手，問東問西的，問工資，問生活，問有沒有女朋友，等等等等。
當時的朱由檢，同樣也感覺有些不耐煩，不想回答，或者逃避回答。可現在呢，就算他還想要再聽祖母嘮叨幾句，可都已經不可能了！
不僅僅是祖母，自己的父母親，這一輩子，恐怕都再也見不上面了吧？
想到這些，朱由檢的鼻子，不由得又感覺有些酸酸的。
一陣家常話，一直聊到掌燈時分。站在宣懿劉太妃身後的高時明，好幾次張了張嘴巴，想要提醒一下劉太妃，該歇息了。
可是看到劉太妃神采奕奕的樣子，高時明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自打神宗皇帝龍馭賓天之後，不，準確地說，自打入宮之後，劉太妃，還從來都沒有這麼高興過呢！
劉太妃是神宗萬曆六年入宮的，論資歷，是與孝端顯皇后一起入宮，最早接受寶冊封文，晉封為妃的三個後宮妃嬪之一。
只不過，自打入宮起，劉太妃就一直不是很得寵，連神宗皇帝的面，都很少見。從神宗萬曆六年，到神宗萬曆四十八年，整整四十二年的時間裡，跟神宗皇帝在一起的時間，板著指頭都能夠數得過來！
四十多年的後宮生活，無子無女的劉昭妃，變成了現在的劉太妃，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衣食無憂，是沒錯，可其中的孤獨與酸楚，又豈是外人能夠了解的？
若不是劉太妃性子恬淡，與世無爭，耐得住這宮中的寂寞，恐怕早就已經抑鬱而亡，化為西山外的一堆枯骨了！
自從跟在劉太妃身邊以來，這還是高時明第一次看見劉太妃這麼高興呢，也是第一次說了這麼多的話，高時明實在是不忍心掃了劉太妃的興。
皇上和皇后，嗯，現在還是周妃，但過不了幾天，就應該正式接掌鳳印，成為皇后了吧？
皇上和皇后，事務繁忙，皇上剛剛繼承皇位，江山社稷，那麼多軍政要事要忙，今日能夠抽空，來看望劉太妃一眼，下一次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
至於皇后，身為後宮之主，這麼大一座後宮，事情雖然不如前朝重要，也不需要她去操心什麼軍國大事，但後宮這一攤子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也夠她操心和頭痛的了，一忙起來，同樣不可能從坤寧宮，跑到這保慈宮來，跟太妃娘娘說上幾句話的！
更何況，前幾年的時候，太妃娘娘就已經免了天啟皇帝和皇后的晨昏定省了，從那之後，這保慈宮就顯得越發的冷清了起來。
拉著朱由檢的手，宣懿劉太妃又說了好一陣的話，直到殿中的宮女，進來將燃燒殆盡的宮燭，換了下來，換上了新的宮燭時，劉太妃才猛地一驚，瞧了一眼宮外的天色，「呀」了一聲，說道：「都這般光景了？高時明，什麼時辰了？」
「回老祖宗的話，已經過了戌時五刻（大約相當於八點十五到八點半）了。」高時明在一旁躬身答道。
「呀，都這般時辰了。皇帝，老婆子這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聽得乏味了吧？」劉太妃有些驚訝地說道。
「沒有，能陪皇祖母說會兒話，也是孫兒的福分，孫兒不覺得乏味。」朱由檢急忙說道。想起另外一個時空中，自己想要再聽祖母的嘮叨，都已經不可能了，朱由檢就真的不感覺乏味了。
雖然朱由檢不覺得乏味，更沒有趕到枯燥和不耐煩，但都已經這個點了，保慈宮中的宮燭，都換了新的上來了，也該告辭了。
老人家嘛，還是應該吃好喝好，休息好，才能夠心情愉悅，長命百歲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雖然這才是他第一次見到宣懿太妃這個『皇祖母』，但朱由檢還是希望宣懿太妃，能夠活得更長久一些。
想到這些，朱由檢便又起身，朝宣懿太妃躬身行禮，說道：「皇祖母，時辰也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孫兒得空，再來看你。」
「好，好。」宣懿太妃點了點頭說道，停頓了一下，又叫道：「皇帝啊，你也要保重身子，大明的江山社稷，可全都繫於你一人身上，你若是……大明可就沒有任何的希望了啊！」
「皇祖母放心，孫兒曉得。」
「曉得就好，曉得就好。」宣懿劉太妃微微點著頭說道，說著，又轉頭對高時明說道：「高時明，替哀家送送皇帝皇后。」
「是，老祖宗。」
「皇祖母，孫兒告退。」朱由檢急忙又躬身行禮說道。
周婉言見此，急忙也跟著行禮說道：「皇祖母，孫媳也告退了。」
一旁的張嫣，也跟著起身，朝宣懿劉太妃行了一禮，說道：「太妃娘娘，臣妾也告退了。」
宣懿劉太妃微微點了點頭，去沒有再說話，只是在朱由檢等人轉身離開保慈宮大殿的時候，身子靠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宮殿上方寬大的梁木，眼角幾滴濁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無聲地滑落了下來。
入宮五十年了，自己沒有享受到過一天為人母的快樂，更沒有享受到兒孫滿堂，悉繞膝下，承歡膝下的快樂，
到老了，七老八十都快要入土了，並非自己所出的孫輩，卻來見了自己，叫了一聲『祖母』，自稱了一聲『孫兒』。
雖然皇帝來看自己，是帶著目的來的，高時明剛才也在自己耳朵邊輕聲說過了，但皇帝臉上的表情，眼角的淚水，那一聲聲『祖母』中包涵的感情，卻是騙不過自己的！
在後宮之中，廝混了一輩子，四五十年了，什麼樣的明爭暗鬥，勾心鬥角和陰謀詭計，劉太妃沒見過？感情是真是假，她還能分不清楚？
朱由檢的確是帶著目的來見自己的，但他見到自己後，卻是真的將自己當成祖母在對待，耐著性子的在那聽自己嘮叨，聽自己家長里短的閒聊，而且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光憑著這一點，就算自己把內庫全都交給他，自己也心甘情願了！
只希望，這江河日下的大明朝，能在他的帶領下，重振山河，中興有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