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的石台上,青銅鑰匙艱難晦澀地被扭轉過半圈有餘,突如其來的眩暈感和無力感席捲了整個身軀,一時間腦袋昏昏沉沉,下一刻又仿若蕩漾在溫暖的春水中,讓人舒服得不禁想要睡去。
殘存的一絲清醒猛地嚷嚷著,卻喚不醒墜入幻境之中的主體。
渾身包裹在溫潤暖和的軟膜中,恍惚間,希娜還以為自己又一次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之中,雖說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但那種感覺讓她無比沉浸,只覺渾身暖烘烘的,漸漸得就要陷入睡夢之中。
但一雙猶如初春的陽光般溫暖的手掌,輕輕搭在了她的臉頰上,還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哼唱著什麼,聽不太清楚。她努力想要側起耳朵,可卻像是被鎖鏈拴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欲要睜開雙眼,卻被無形的力量給拘押著,怎麼也做不到。
「母親?」
希娜沉甸甸的腦子裡忽地蹦出來這麼個詞,不對!他們早已死了,死在魔族劫掠軍手中,又怎可能還活著呢?她猛地警覺,自己可能落入了某種幻境之中。
她急促地吸入過量的空氣,心臟一下子便跳得飛快,那股子潛藏於心中的怒火,對魔族犯下不可饒恕之罪的憤恨,愈演愈烈,直到仇恨的烈焰衝破了那股囚禁著她的力量。
兀得睜開了雙眸,還沒待她看清上邊是何許人也,她下意識地打了個滾,卻沒料到身後便是低洼的坑地,腦子剛醒轉過來便又摔了個昏眩。
單手撐著想要從地上爬起身來,只是身體重若千鈞,手上一軟,整個人便又無力地趴在地上。
「希娜!沒事吧?」
那道熟悉的女性聲音又一遍傳來,聲源點很近很近,還伴有從木製階梯上匆忙跑下來的腳步聲。
希娜忙掙扎著從地上爬上來,不知為何,光是聽到那女人的聲音,耳朵裡邊便不由得有些瘙癢,淚水也不自控地從眼中流出。
她的心跳得很快,因為若是她沒記錯的話,不,她不可能會認錯的,那人必然是自己的——「母親!」她高聲喊著,帶著難聽的哭腔。
「怎麼了?做了個什麼噩夢把你嚇成這樣?」
印象中和藹可親的母親形象真真實實地出現在面前,握著她笑吟吟伸出的援手,緊閉著眼瞼的再也夾不住豆大的淚滴,滾滾而落。
不知從哪裡湧上來的力氣,希娜撲倒在母親的懷裡,貪婪地吸著她身上微苦的草藥味,不過那味道其實是希娜的童年裡,最討厭的東西之一。
她用哭得發紅的眼睛,湊得很近很近端詳著母親的容貌,又盯著和記憶中別無二致滿布劃痕的大手不放,她以前不清楚,為什麼只是去山上採摘藥草要傷成這樣,但如今,她卻是懂了。
「母親,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希娜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自己的一面之詞能否令母親信服,因為那些經歷實在在太過離奇,太過可怕,讓她再也不想再重新經歷一遍。
但在那慈祥的目光,所有的壓力和不適好似都被驅散了一般,她放下了對過往的恐懼,開口講述起自己曾經歷過的一切。
聽著那些荒謬而可怕的夢境在她的口中說出,希娜的母親憐惜地摩挲著小女兒的腦袋,雖說這些都不過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可光是聽著希娜所述的那些慘狀,聽著生活數十年之久的村莊毀於魔族一炬,她仍是擋不住的一陣手顫。
望著那顫抖的手掌,希娜心裡不住地抽痛,她不再講述那些血淋淋的可怖場面,也沒有說出接下來所經歷的故事,她只是淡淡地截斷了話題:
「夢做到這裡的時候,我就聽到了母親的歌聲,我就已經醒過來了。」
希娜的母親滿臉擔憂地望著女兒,小聲地安撫她道:
「自從十幾年前勇者在戰場上打敗了魔王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遭受魔族的侵擾了,希娜,不要整天去想這些,這樣才不會做那種可怕的夢,好嗎?」
......
自那一天在母親的懷中醒來之後,希娜便在這個小小的村莊裡面逛了一遍又一遍,試圖找出任何一點足以證明,這裡不過是一場幻夢的證據。
但這幻夢也未免太真實了些,她曾親眼見證本已死去的父親,在麥穗飄搖的田地里把寬大的草帽蓋在自己腦袋上時,那別無二家的爽朗大笑;
她也曾望著同年玩伴嬉笑打鬧著從身前跑過,還大聲吆喝著自己快些跟上;鄰居家的大爺大媽,家裡養著的雞鴨鵝天剛亮便總是喧鬧一片;
她親眼看到的,她親手碰到的,姐姐從河裡釣起的那一尾活生生的鯉魚。
祥和的日子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魔族的劫掠軍卻再也沒有出現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希娜腦海里越發變得模糊的記憶,那所謂的魔族、勇者,越發像是一場夢,一場讓她痛苦不已的噩夢。
日復一日的過去,希娜開始確信,那不過就是童年時候做的一場可怕的夢而已,這個美好而舒服的世界,才是真實的。她逐漸接納了這個沒有魔族侵擾的世界。
在十六歲那年,她黏著姐姐一起搬到了附近的鎮子上,在林德大媽的甜品鋪子裡幫忙搭把手,每個月都能拿到足夠繳清學堂學費的三個銀幣。
雖然和身為冒險者的姐姐比不了,但在波德鎮這個物價不高的小鎮子上,交完學費剩下的半個銀幣,已經夠她勤勤儉儉地過活了。
但唯一讓她感到頭疼的是,小鎮的鎮長尤尼大叔每次來買甜品總愛和她討價還價,她口才又不好,林德大媽又常常一頭鑽進烘焙坊,一次又是小半個鐘頭。
能幫忙解圍的姐姐又不時時待在身邊,所以好多次都是希娜自掏腰包幫尤尼大叔墊付了幾個銅幣。
雖說如此,但希娜還是會把這些墊付的銅幣記在小本子上,她想著,等著哪一天自己變得八面玲瓏的時候,再拿著帳本上門去找尤尼大叔要回這筆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