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破除虛幻美好之勇氣（下）

  西風蕭索，黃沙紛飛，灰鼠當道，行人弗至。

  這片貧瘠且惡劣的大地，看似再真實也不為過，卻終究是夢幻泡影，一戳即破。

  坐於沙丘頂端，希娜昂首仰望無邊的夜空，心中寂寥和不甘猶如泉涌，她已然看透了這個世界的本質——不過是一個竊取了自己的思想，環繞著她夢想中的美好而構造出來的虛假世界。

  世間萬物的運轉都在悄然間暗合她的期盼。

  魔族的劫掠軍無力侵擾自己平靜的生活，珍視的家人平安無事；履行了應有職責的勇者擊敗了魔王，結束了兩族之間上百年的戰爭；

  而等到她親身來到這片荒蕪的土地上時候，更是印證了魔族發起侵略的根源也與她妄想中的一般。

  呵，出於資源的不足，正當且難以駁斥的理由，亦符合她對魔族抱有的幻想。

  只是，在這個世界，她呼風便得風，喚雨便得雨。

  ......

  思維刺破了世界的虛幻，但這片幻境仍試圖再次將希娜的思想蒙蔽，在她的眼前，父親、母親、姐姐的身影突兀浮現。

  「再見了。」

  希娜無聲地述說著，幾滴淚水滴落在腳下的黃沙中，卻仍完完整整地沿著沙丘一路向下滾著。

  沒等到挽留的話語從家人們口中說出，這副虛假的身體已經倒在了血泊。

  曾經鮮活跳動著的心臟漸漸沉浸下去，被遮蔽的意識感覺到陣陣寒冷襲來，但希娜的意識卻無比清醒，她能夠感覺得到，另一副身軀的存在，或者說，是她原本的身體所在。

  她又一次感受到那平穩的心跳在身體內鼓動，流動的血液在轟鳴著奔流，虛假的她死去了，但真實的她卻活了過來。

  希娜抓著邊上的石台，緩慢地從地上撐起身體，過多了貧弱的日子，一時半會間竟然連原本的身體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眼角的餘光忽地瞥到有人向自己走來，來不及細想，她猛地抓碎失去奇異的石台一角，整個人從半蹲著的姿態一躍而起，順勢拔出腰間的短刀護在身前。

  隨著那人不斷走近，洞穴內的微光覆上他的面孔，熟悉得不能再過的面容暴露在希娜眼中的下一刻，她收回握在身前的短刀，低沉著聲音試探地叫道：

  「師傅？什麼時候來的？」

  勇者解下身上攜著的牛皮水袋，走近兩步後才說：

  「發現你觸發了勇氣試煉之後我便匆匆趕來了，恰好我剛到，你便醒了。」

  「是麼？」接過勇者拋來的水袋，希娜心中信了八成，她認定，這世上有能耐變作勇者模樣，還清楚知道這處試煉之地所在的其餘幾人，若是想要殺自己可不需費多少力氣。

  確認了來者的身份之後，瞬間她放下心來，安心感油然而生。「如果通不過這場試煉會怎麼樣，」希娜卸下戒備，如此問道。

  「沒什麼，就是會被困在幻境之中，在虛假的美好中度過順風順水的一生，」勇者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著，「對於某些人來說也是個不錯的結局，但很明顯，你從中擺脫了。」

  勇者繼續向著原本的石台所在走去，他拾起地上的勇氣試煉之鑰，此時，這把失去了一切神異之處的青銅鑰匙，似乎除了當作古董賣掉之外，再無其他用處了。

  「古往今來，迷醉在幻境中的人不勝其數，即便那只是基於自己的幻想而構造的一切。而看透了美好本質，卻仍舊選擇留在那虛構世界裡的人也有不少。

  希娜，想必經了這一遭，你自身亦有所體悟。」

  「能夠反饋出人心中最求而不得之物的幻境，又有誰不願意為之駐足呢？」希娜眼神迷離地望著刻印在石柱上的十一位勇者，反問道：

  「歷代的每一位勇者都必須要承受破除美好時的痛苦麼？」

  勇者抬頭望著那尚且空缺著的第十二根空白石柱，他淡淡地笑著回頭說道：

  「畢竟能夠長伴著一位勇者的，也只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了吧。而支撐著我們一路走到這裡的，不也是以各式各樣的『痛苦』為源泉，催生出的『恨』嗎？」

  痛苦與恨嗎？希娜若有所思地倚在石柱上，望著歷代勇者的光輝形象，以及那刻在石柱背面，象徵著諸位勇者內心陰暗面的浮雕。

  我心中藏著的暗面，又會是什麼呢？她盯著那空白一片的石柱，忽地開口問道：

  「師傅，用整個波德鎮換來一位魔族四天王的隕落，真的值得嗎？」

  「準確的說，是一位魔族四天王的暫時沉寂，德拉比老鬼保命的手段可多著呢，想徹底殺了他可沒那麼簡單。」

  「或許再過幾年你還能在戰場碰到他呢。」勇者一臉輕鬆地說著，仿佛絲毫沒有聽到希娜正在質疑他行為的正確性般。

  希娜失望地垂下腦袋，這種情景，她早就有所預見了。只是心中尚存的僥倖，想讓她親耳聽到勇者對波德鎮人們的憐憫和痛惜，她想以此證明，勇者自始至終都在為了帝國的人民而奮戰著，就像是那美好幻境中的一般。

  可是，在真正的勇者心中，人類也好，異族也罷，死傷多少不過就是一串數字罷了，而這份無情已成了他一貫的作風，哪怕會因此被扣上冷血嗜殺的帽子，那便讓他們去盡情地說吧。

  曾經還願意善待同類的勇者，早也死在了和魔王的一戰中，在那之後，仍拖著殘軀活著的，不過就是帝國人口口聲聲的——「膽小鬼」而已。

  「對了，西弗斯托我給你帶了樣東西。」勇者在背包裡面翻找起來，從中取出一道捲軸遞給失神落魄的徒弟，見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勇者心中瞭然，希娜仍對那死去的波德鎮居民耿耿於懷，甚至將責任歸攬到自身上。

  「唉，陷入對自己的懷疑可不是下一任勇者該有的氣度啊。」勇者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擠得更深了幾分。

  思索過後，他拍了拍希娜的肩膀，低聲寬慰道：

  「等以後你經歷的多了，自然也就看得開了。

  動身吧，你要走的路還遠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