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所有新生代都對魂核有著難以想像的親和力。
只要帶上魂核,幾乎就能和身在大本營掌控全局的陳澤建立動態聯繫,成為後者的眼睛與臂膀。
簡單來說,有了這些「衛星」以後,坐擁「殲星炮」的陳澤幾乎是指哪打哪。
幾輪轟炸犁下來,只耗費了少量光雪,就憑藉斬首行動將附近的蓮花怪盡數驅離。
領袖欣慰地看著這一幕,卻又在亮光掃過火箭上的空艙時轉為沉重。
起程時幾乎擠滿方艙的近五萬機器人,現在滿打滿算只剩.兩萬有餘。
箭體內的方艙已經空了大半。
不知不覺間,那台天平又浮現在眼前。
才被擊潰的黑暗又恢復了那副看不分明的模樣,仿佛能將亮光連同視線一併吞噬。
而天平另一側的砝碼則是犧牲的族人們。
同胞們的亡魂沒有消逝,而是化作砝碼壓上天平,同不斷增長的無邊黑暗較力,努力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砝碼愈多,倖存者就越少。
於是愈發沉重的黑暗緘默著,等待著終焉時刻的到來。
領袖再度陷入了悵然若失的鬱郁中,它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啷噹~
垂落的機械臂砸醒了它。
修補完成了?
領袖疑惑地看著工具機邊上,垂頭喪氣般呆立在原地的同胞。
不對。
領袖輪換重啟了數遍傳感器,卻依舊沒能消除眼前所見的幻象——同胞的金屬軀殼外溢出泡沫般的虛幻人形,就好像被禁錮在鎧甲內的亡魂就要掙脫。
大本營內開始嘈雜起來。
領袖回頭望去,只見大量的幻象雜雜錯錯分布在同胞們之間。
這些機體溢出魂靈的機器人剛開始呆若木雞,怎麼呼喊都沒有反應,但隨著時間推移,它們便會先後向同胞發起攻擊。
「回歸!回歸!」它們呼喊著口號要將同胞們推出庇護光罩,
「你們做的事情沒有意義!」
「沒有任何意義!終結!終結的時刻到了!」
「快跟我們一起回歸吧!」.
領袖才掙扎著想要起來維持秩序,就見3333等一眾新生代已經在下令格殺勿論。
領袖緊握著機械爪,看得亮光劇顫,連帶著機體被敲得砰砰作響。
卻始終沒有站出來阻止屠殺。
待塵埃落定,剩餘的人數也跌至兩萬整。
不足出發時的一半。
這也讓領袖第一次開始思考起來,帶領族人們往外突破的意義。
乃至於親手屠殺了長輩們的3333等新生代堵在領袖面前時,它也沒能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語。
孩子畢竟是孩子。
領袖沉默著,直到一片自底層溢上來的光骨朵兒灑落機身。
光雪快要就位了。
領袖的光亮找回了焦距。
「你們沒有做錯。」它終於開口道,
「我們不能停留。」
「光雪的海洋會將我們全數吞噬。」
「你們只是做出了損失更小的決斷,一切.都是為了逃離這裡。」
新生代們聽了之後什麼也沒說,只是步履變輕地回到人群當中。
而領袖也得以振作起來,說服自己繼續帶領同胞們衝破囚籠。
那時刻緊追的光雪汪洋是催命符不假,卻也是眼下唯一的止疼良藥,能讓倖存下來的人們暫且忘卻傷痛,才得以接著去追求那個虛無縹緲的目標。
「逃出這座牢籠。」
領袖低聲自語,隨後挺直機身駛向正等候自己的族人們。
為了減少在下一層的等待時間,陳澤刻意等到光洋幾乎漫過半截火箭才點火升空。
得益於乘客數目大減,箭體的下半部分幾乎成了空域,任由光洋如何浸泡也不會有人傷亡。
轟隆隆隆!
火箭破空而去。
第十七層。
火箭尖頂才自地底鑽破晶壁,察覺到不妙的陳澤便立刻放緩了速度。
「熄火!」他大吼著傳出命令。
熄火?
機器人們很快反應過來,火箭本體的動力並不由它們操縱,但為了應對下一層即將到來的苦寒,許多乘客都提前燃起了供暖裝置。
只是沒人想得到.僅僅一層之隔,它們所要面對的考驗便不再是嚴寒。
而是酷熱。
嗚呼呼呼呼呼呼——
漫天熾漿火雹下個不停,時不時有成片焰浪猶如覆潮般澆在處處狼煙的燒紅熔岩之上,激得病瘡一樣的火山腫包齊齊噴發。
嘭隆隆!
這裡的大地是烙鐵,天空則是膨脹的爆炎,天與地的界限並不分明,只因萬物皆燃,處處流火。
這是一片火焰的世界。
而搭載著最後生還者們的火箭就這樣猝不及防闖了進來。
機器人畢竟是機器人。
只需一聲令下,將傳感模組按需關閉,便能將刺鼻的硫磺味道及附帶毒氣一併屏蔽。
再開啟視界增強元件,也能稍稍在這空氣燒灼而扭曲的赤紅世界中辨明環境。
也就是急劇升高的溫度實難隔絕,但也不至於讓機器人們的合金外殼變性或熔化。
呼呼呼呼——
迎面刮來陣好客的焚風,看著無甚威能,卻令庇護光罩一陣搖晃。
呼呼呼呼呼呼呼——
烈風不止,逐漸鼓脹成濃郁的熾焰,再化作一隻巨手筆直握來。
陳澤眼疾手快,喚起大股光雪相迎。
轟隆隆隆隆.
赤焰翻湧。
可隨之溢散開來的星點燎火居然化形成面目猙獰的小鬼惡卒,一個個跟螞蟥似的釘死在光罩之上啃食。
而陳澤正與不依不饒的巨手及其顯化出來的巨型焰靈角力,分身乏術。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於是機器人大軍即刻外出迎敵。
為了不損傷到光罩本身,它們只得主動駛到光罩外側,頂著燙融裝甲的高溫將惡鬼們驅離。
滋滋滋.
燃著毒火的鬼卒們被粒子炮一擊即潰,隨即化出幾乎燒成灰燼的光雪本體,像是在這烈炎世界中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可惜沒人有閒工夫欣賞這稀奇景色。
周遭烈焰瘋了似的席捲而來,並很快真的活了過來,變作一頭頭凶相畢露,千奇百怪的惡鬼。
它們披著熾熱的火發,用畸形的肢節握持長叉尖刀,噼噼啪啪向著大本營發起衝鋒。
在領袖及一眾新生代的指揮下,機器人們團結成一圈鐵桶,密不透風,將進犯者悉數埋葬。
但很快,這些奇形怪狀的鬼卒們便耍起了花招,一個個大張著嘴流下涎液。
這涎液烏黑渾濁,一遇火便燒得旺盛至極,被無數惡鬼們揮舞成千百條黑繩,漁網一樣拋灑過來。
呼呼呼~嘭!
但凡不幸者一經接觸,便會被猛然炸開的大蓬焰火拖累,再因驟然升高的溫度導致機體過載休克,就只能任由「繩網」拖回,葬身於萬千惡鬼的啃齧之中。
嘭!嘭!嘭.
陣線岌岌可危。
「閃開!」43和99帶領著不少原族沖至最前,
「都給我頂上去!」
於是外圍被體積較大的汽車人等原族堵住,每每被火網兜住便如礁石般定在原地,反向拖回操網的惡鬼。
待汽車人們終於被燒成灰燼,編織火網的鬼卒們也被屠了個精光。
沒有機器人對此發表過任何異議,無論犧牲者還是倖存者,皆是如此。
一路走來,太多的犧牲已經讓它們徹底麻木,只在轟出光炮時,於後坐力所致的顫抖當中才可以體會到一絲觸動。
但為了逝者,它們必須拋卻任何情感。
不為個人,也不為型號、派別,而是為了全體機器人的未來,不惜一切代價.達成目標。
汽車人舉族覆滅,但它們的遺志卻毋庸置疑地得到了傳遞。
稍小一號的碗櫃機們立刻頂了上去。
如是幾番拉鋸,機器人圓陣縮水了一半,圍攻的惡鬼們也化作滿地殘肢斷軀。
但很快,好似熔岩一樣的地面開始不斷起伏,並逐漸軟化成流質的岩漿,連同地上本來殘留的骨肉碎茬混合成一鍋血肉狼藉的沸水濃湯。
「嘿嘿嘿嘿嘿嘿.」邊上離得近的犄角惡鬼才捧著大骨勺舀起一口,不及聞味兒,便被余者猶如餓狼搶食般舔舐乾淨。
「嘻嘻嘻嘻。」似乎還嫌滋味不夠,鬼卒們遽然停了下奸笑,一個接一個躍入其中,拿自己下起了餃子。
後來的惡鬼數目眾多,一時擠不上來,乾脆拔了熔岩搓成尖棍,或將同伴拆了磨成長叉短刺,往前頭猛一紮。
下進上出串成一大串,一邊掙扎一邊將彼此撓得皮開肉綻,骨茬外翻。
見到這場景,惡鬼們得意得眼珠子都瞪爆開來,踮著腳尖將這些同類舉高高,戳到天花板上面蘸料。
於是頭頂上的滾滾熔岩混著銅水沸鐵再一澆,由里透外,將惡鬼串串炸得骨頭酥脆,皮肉軟爛。
就連正和陳澤角力的巨型焰靈也忍不住回了頭,探手搶來一大把串串,迫不及待地往嘴裡一塞。
嘎嘣嘎嘣嘎嘣嘣.
焰靈看上去明明是虛幻的魂體,卻嚼得骨渣四射,也不知咽下的皮肉都去了哪裡。
「嘻嘻嘻嘻嘻嘻.」龐大的焰靈笑起來卻如同陰森鬼嬰,甚至俯下身來向陳澤遞過一把肉串,嘴巴咧成一整圈,像是在自賣自誇道,
「得嘞!就是這個味兒!」
轟隆隆隆隆!
陳澤回之以光雪轟擊。
這一下子沒留半分餘力,將毫不設防的焰靈轟得焦爛散架,在空中翻滾著肢解殆盡,千髒百腑都嘩啦啦啦的落入了湯鍋之中。
可讓惡鬼兵卒們跟過年了一般樂不可支,忙著將彼此片成片兒,砍成塊兒,紅的作澆頭,白的當肉膾,肥膩的熬湯底,軟嫩的搶著吃.
煎、炸、爆、熏、氽、炒、燴、拌、凍、燜、燒、燉、煮、燙、烤、烘、焙、煸、熬一應俱全。
放眼望去,處處皆在胡吃海塞,爭相搶食,食客與食材不分彼此。
活脫脫一幅身臨其境的惡鬼百相圖。
在這當中,也就罩在金芒之內的火箭大本營顯得格格不入。
「一萬一千零三十二。」領袖已經不必再數損失了多少人。
畢竟剩下的人一眼即可掃盡。
與此同時它的幻覺也愈發嚴重,逝去的族人不斷出現在身邊,甚至有好幾次將那些兇惡的鬼卒也看成了同胞。
唯有那台臆想出來的天平越來越清晰,細節越來越詳實。
它甚至能看清楚上面刻滿的文字,只可惜弄不懂意思。
但它更在意的還是天平兩端,那愈發濃厚的黑暗與愈加密集的族人。
領袖又一次看得明明白白,所有死去同胞都是被擺上天平的砝碼,以此來對抗那不斷臨近且沉重的黑暗。
可現在.它望向身邊逐漸稀疏的戰陣。
還剩下多少砝碼?
「各就各位!」陳澤宏大的傳音忽然盪遍此地。
機器人們愕然回首,明明底層的光雪還未漫上來,怎麼就.
「各就各位!」陳澤又重複了一遍。
機器人們只好照做,齊齊回到方艙之內,並很快明白了陳澤的用意。
周遭難分濃淡的赤紅中顯出陰影,進而地面上升,穹頂下降。
山無棱,天地合,其間的所有大鬼小鬼皆被碾磨成真正的碎渣,混在亂糟糟的熔岩里一同湧向此地唯一的異物——火箭大本營。
整層空間都像是活過來了一樣,要將這侵入腸腹的異物徹底消化。
不能再等了。
陳澤立刻聚攏殘餘的光雪,全部化作螺旋尖頂及上升動力,便要強行點火升空。
但.倉促間轉化的動力本就有限,再加上周遭血泥肉漿的接連衝擊,因此火箭才躥出一段距離便搖搖晃晃起來,只能艱難維持住上升趨勢。
明眼人都能看出,再過不久,火箭的墜落已成定局。
絕望之際,有機器人自平台邊緣跳了下去。
而後不等同伴射出的柔索追逐而至,便在箭體底部轟然自爆。
砰隆隆.
它們在用身軀助力火箭升空。
只可惜這點衝擊力幾乎等同於杯水車薪。
但.因此墜入無底深淵的碎塊卻似乎掀起了些許波瀾。
僅是片刻,地底深處便亮起了機器人們苦等久矣的暖瑩光點。
本來離填滿上一層還遙遙無期的光雪汪洋竟如活過來一樣,打出高聳的浪潮,潮頭一波更比一波高,一波更比一波急,沒一會兒就穿過坑洞來到第十七層,並追著打上半空,抽在了火箭的屁股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