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魔鬼
一時間破舊的床板上橫七豎八躺滿了人,勞工們倚著牆,碰著杯,黝黑粗糙的臉上終於煥發出久違的笑容來。💋♩ ➅➈𝔰Ĥ𝓊𝔵.𝒸𝐨𝓂 💣👍
好似這裡不是骯髒逼仄的船艙,而是寬敞舒適,能透過窗玻璃照見午後陽光的茶歇會。
每個人都喝得極慢,一小口一小口,就連流到易拉罐邊緣凹槽里的酒滴也不放過,舔得乾乾淨淨。
但總有見底的時候。
宿舍內的碰杯聲逐漸絕跡,勞工們的喉結卻依舊滾動不停。
也許美夢該醒過來了?
男人們面面相覷,誰都想說點什麼,卻又被莫名的恐懼堵死在胸口。
「保羅。」約翰緊張地吞咽著口水,
「現現在該怎麼辦?」
勞工們向來不被允許進入廚房,哪怕途經靠近都會被嫌棄驅趕,又遑論這闖入其中,偷走大量食物的驚天之舉呢?
面對同伴們的炯炯目光,保羅一言不發,只是自顧自又從籮筐里拿了一罐啤酒。
嘁—
扯開拉環,保羅舉起啤酒對嘴猛灌,混著泡沫的酒液自嘴角流下,灑落胸膛,幾乎打濕了全身。
鋁罐很快被傾倒一空。
「保羅?」
保羅依舊不言不語,又開了一罐啤酒往自己嘴裡猛灌。
一罐接一罐。
「保羅?保羅?」
「保羅,你瘋了嗎!」
「你到底在幹什麼!」
約翰衝上來從保羅手中搶過了喝剩的啤酒。
「給我。」保羅低著頭。
「你瘋了!」約翰將啤酒罐拿遠。
「給我。」
「伱清醒一點。」
「給我!」
「清醒一點!」
「我說.」保羅猛地站了起來,朝著約翰歇斯底里吼道,
「給我!!!」
宿舍內鴉雀無聲,唯有被傾倒的啤酒自床板邊緣一滴滴砸落在地上。
約翰瞪大了眼睛和保羅對視。
「你知道這值多少錢嗎?」保羅忽然道。
「什麼?」
「啤酒。」保羅指著籮筐里剩餘的啤酒道,
「值多少錢?」
「我怎麼知道?」約翰有些莫名其妙,
「在馬尼拉的話.只要二十,不,到后街去只要十幾比索就能拿到一罐。」
「那你知道一條魷魚值多少錢嗎?」保羅又問。
但這一次不等約翰回答,保羅便自顧自地退開答道,
「五十比索。」
「至少在我們的家鄉是這樣的。」
保羅向同伴們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比索。」
「在其他國家能賣得更貴。」
保羅在狹窄的過道上來回踱著步,
「我們每天為他們釣了多少噸魷魚?」
「我算一算,一隻魷魚多重.所以是幾萬比索,不,幾十萬,幾百萬?」
保羅搖頭晃腦著差點一個踉蹌,還好這裡也沒地方讓他摔,索性一屁股坐回了床板上,
「不,不不不我,我算不出來。」
「但肯定要比這罐啤酒要貴!」
「要貴得多!」
保羅抓起空酒罐向同伴們展示道,
「可他們連一罐啤酒都不願意給我們!」
呼吸聲此起彼伏。
「這本來」
咔呲。
保羅用力將易拉罐攥癟,
「.本來就是我們應得的!」
勞工們將啤酒喝了個乾淨。
醉意上腦,哪怕是平日裡最畏畏縮縮的工人也在暢所欲言,討論著該怎麼應對接下來的追責。
絕多數人都在考慮如何逃跑。
「也許我們可以等其他船隻。」有人提議道,
「我聽那個技術員說過,這條航線不止有我們這條船,還有其他大船也是這家公司的,也在釣魷魚。」
「也許和我們正好在同一片海域也說不準?」
「上面還有很多菲律賓人,我們可以去投奔他們!」
「你怎麼聯繫他們?」保羅聽完後立馬澆起了冷水,
「找技術員?他說了不會再幫我們。」
「而且那些菲律賓人也和我們一樣,都是被騙上船的,要怎麼收留我們?」
「他們只會跟公司通風報信,然後讓人把我們都抓回去!」
其他提議也都大同小異,不是沒有能力執行,就是條件根本實現不了。
說白了在這遠離人類社會的茫茫大海上,光憑他們一群地位低下,又不會航海技術的勞工,根本沒有任何出路。
這也是大副能夠如此拿捏他們的原因。
「那該怎麼辦?」眾人的情緒愈發低落。
「我們必須要控制這艘船。」保羅斬釘截鐵道,
「除了我們,必須讓其他人都動不了,都都不能出來阻止我們逃走。」
「那該怎.怎麼做?」問話者有些結巴,
「難,難不成殺,殺了他們嗎?」
此言一出,勞工們皆噤若寒蟬。
甭說沒有能力,受慣了欺壓的他們根本就沒有起過這種念頭,殺人這種行為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我可沒有這麼說。」保羅搖了搖頭,
「我只是想讓他們也許,睡上一覺?」
「可我們又沒有安眠藥!」其他人立刻反駁道。
「也不一定是睡覺。」保羅盯著掌心被顛來倒去的空罐若有所思,
「也可以讓他們都生一場病?」
「生病?」其他人更疑惑了,
「怎麼讓他們一起生病?」
「用那個。」保羅語焉不詳地看向宿舍門口,通往冷庫的過道方向。
其他勞工陸續反應過來,或驚呼或畏懼,
「那那個東西?」
「哦,天吶!那可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我們會被上帝詛咒的!」
「真的.真的要這麼做嗎?」.
雖然嘴上說著不要,但勞工們還是一起聚集到了冷庫內。
最終在你看我我看你的膽怯氛圍中,還是保羅一馬當先地走上前去,用力拉起了臥式冰櫃的櫃門。
吱——
白霧繚繞中,一具身長超過三米的赤裸肉體便躺在冰櫃內。
這頭未知生物的面容五官顯然和人類無異,但自臉頰邊緣起卻長滿了肥壯的吸盤腕足,一根根密集排列,擁擠得如同髮絲,而這「秀髮」一直延續至軀幹,雙手,幾乎布滿半身。
之所以是半身,只因為它的下半身並非雙腿,而是徹底被幾十條巨蟒般的深紫腕足所取代。
一頭人類和章魚的融合生物,對於這群不那麼虔誠的天主教徒而言簡直就是魔鬼存在的鐵證。
在半個多月前,勞工們的一員意外捕獲了這頭生物,立刻被嚇得落荒而逃。
等保羅領著其他人一起趕到甲板上時,這頭生物早已被混在魷魚堆中,被不知情的值班技術員操縱機器壓入倉儲容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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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眾人一齊將它翻找出來時,早已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勞工們本想將之上報給船長,卻被技術員給壓了下來。
和粗魯的石黑大副不同,技術員在這趟出海前多方打聽,意外從其他船員口中得知,公司的目標生物究竟有何種特徵。
而這頭怪物,顯然就是公司耗費巨額資金所要追尋的目標之一。
卻被他馬虎大意地用一個按鈕給整死了。
技術員生怕一旦被公司知道,自己本就還不完的債務又要再加上一筆。
於是他千叮嚀萬囑咐,讓勞工們守口如瓶,趕緊將這可怕的變異怪物丟回海里去,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可技術員沒想到的是,保羅特地留了個心眼,沒有將這怪物屍體丟回海里,而是藏在了冷庫冰櫃內,以此來脅迫技術員幫勞工們向船長求情。
所以才有了後來的這一連串事情。
但如今技術員打定主意不搭理他們,這頭怪物的屍體似乎就沒有價值了嗎?
保羅俯下身,撿起冰櫃旁散落的死魚細細打量。
他們原本是將大量的魷魚傾倒在冰櫃裡,想以此掩埋怪物屍體。
可凡是接觸屍體的魷魚都會很快變色乃至腐敗,飄蕩出來的臭味根本遮掩不住。
甚至是鮮活的魷魚也會在靠近屍體後暴斃,這讓勞工們得出了屍體有毒的結論,從此對這台冰櫃諱莫如深。
「就用這個。」保羅將死魚丟開,指著冰櫃裡的屍體道,
「我們把他,把.把它的肉切下來,混進廚房的食物裡面。」
「只要讓船上的人把食物都吃下去.」
「他們會被毒死的!」有勞工驚恐地大叫起來,
「我們會被抓去坐牢.不,我們會被判死刑,會被槍斃的!」
「誰來判我們死刑!」保羅頭也不回地吼道,
「要是有人就會替我們做主了!這裡誰也沒有,只有我們,還有騎在我們頭上的人!」
身後陷入一片沉默當中。
保羅的語氣也逐漸緩和下來,
「不要擔心,只是毒死魷魚而已,又不一定能毒死人。」
「你們吃過巧克力吧?知不知道巧克力可以把狗毒死,人吃了就沒有問題?」
「而且我們親手把它搬到這裡來的,你們看,我們的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
「可是.如果對人一點用都沒有的話,那,那我們被發現以後怎麼辦?」
「.」保羅用力握緊了拳頭,目光低垂盯著冰櫃裡的魔鬼屍體,
「也許要把它的肉吃下去才能起作用。」
「而且難道你還有其他辦法嗎?」
「我們只能這麼做了。」
眾人默然。
反倒是保羅的目光越來越古怪。
怎麼感覺這怪物的表情.好像和上次見到的不一樣?
難道它還沒死?
不不不,一定是錯覺吧.保羅努力搖頭將某些荒謬的猜想甩出腦殼,轉而開始指揮起同伴該怎麼做。
行動比勞工們想像中的還要順利。
儘管磨蹭到了快要凌晨四點才下定決心,可事實上等到眾人趁著醉意將肉塊分割完畢,甚至在廚房一通料理,甲板上依舊看不見半個其他船員。
畢竟除了這幫外籍勞工,正經船員可沒有早起的習慣。
連帶著廚師們也沾了光,不必天還沒亮就起床準備餐食。
「你看這樣可以嗎?」約翰滿頭大汗地擺弄著案板上的壽司,
「怎麼回事,怎麼就是粘不住.」
他永遠也搞明白這幫日本人吃的壽司該怎麼捲成喇叭狀。
「差不多就行了。」保羅瞄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們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的。」
噼啪啪.
一時分神讓炸鍋里的熱油飛濺到手背上,卻沒有讓保羅的動作停下片刻。
作為貧民窟里長大的孩子,他不但有著一手嫻熟的油炸手藝,更對疼痛有著超乎尋常的耐受力。
只不過是將垃圾桶里的雞骨架換成魔鬼的肉塊罷了,保羅很快將這些所謂的「天婦羅」加工完畢。
當然,在菲律賓人看來,這和他們吃的pagpag沒有任何區別。
食材保鮮櫃裡的肉類很快被替換完畢。
經過次序調整,保羅有自信讓廚師們選中最靠手邊,也是最方便的天婦羅和壽司作為早餐定食。
最後一切就緒,保羅領著眾人躡手躡腳退出了廚房。
初生的旭日正高掛天頂,灑出的耀眼陽光刺得眾人眯起了眼。
唯有保羅例外。
他面朝日出的方向吹著海風,第一次覺得這輪太陽是那麼溫暖,好似能帶給人無限的希望。
保羅想得沒錯,不拘小節的海員們根本沒有發現食物的異常,甚至還對今天的餐食供應讚不絕口,直言肉質鮮美,意猶未盡,誇得偷懶的廚師們都有些不好意思。
就連素來嘴刁的船長都破天荒要求續上一盤,飯量本就過人的石黑大副更是追到了廚房大快朵頤。
若說有誰無福享用這頓難得的美餐,大概便是一大早又稱病躲在房間裡的技術員了。
昨晚被保羅在廁所逮著給他嚇得夠嗆,當即決定再請一個月病假,不熬到那幫勞工消停絕不出房間一步。
因此他的早餐自然是由同事送上門來。
「喂,臭小子起床了。」送飯的同事大大咧咧,見技術員仍縮在被窩裡,便沒忍住偷吃了一塊刺身壽司。
肉片入口即化,唇齒留香,若不是技術員已經翻身坐起,他真想再往嘴裡塞一塊。
「放在這裡了啊。」同事不自然地抖了抖餐盤,直到被自己偷吃的空缺位置補齊後才將之放到桌上,
「還有,你小子鬧鐘該關了啊。」
說罷同事便快步離開,想著能不能去廚房再要一份早餐。
砰。
房門被用力帶上。
只余還賴在床上技術員獨自懵逼。
鬧鐘?
什麼鬧鐘.哪來的鬧鐘?
技術員可不記得自己設過什麼鬧鐘。
「哈——」他慵懶地打起了哈欠。
可懶腰伸到一半,技術員便倏地僵住了動作,隨即臉色一變,他連忙起床翻找起來。
嘀,嘀,嘀,嘀,嘀
他很快找到了噪音的源頭——被丟進雜物堆里的蓋革計數器(檢驗有害核輻射的儀器)。
嘀,嘀,嘀
技術員舉起儀器緩緩靠近那盤餐食。
嘀!嘀!嘀!嘀
音量滿格的警報聲瘋了一樣響個不停。
還沒睡醒的技術員努力眨了眨眼,看看桌上的食物,再看回自己手中的檢測儀。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啪嗒。
計數器失手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