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這麼嚴重?」平陽侯老夫人凝重問道。新69書吧→
平陽侯點點頭,那張因私人關係被抄出來的奏摺雖然已經燒毀了,但字字印在他的心中,只要想起來,就忍不住心悸。
在那薄薄的一張紙上,字字如刀,聲聲掀波,白玉郡主這件意氣之爭的小事在他筆下,已經完全成了敗壞綱紀大逆不道之行徑。
「……皆由白玉郡主疑臣妹涉賊匪襲朱大人之事而官府不查究,疑有賄賂不軌之暗事,遂不勝憤憤,拘問臣妹….其身為平陽侯貴女,聖君欽定之太子儲妃,應自正其身,教化天下賢淑,然為一己私利,信道聽途說之言,又爭一時之氣,代朝廷行法度,欺侮朝廷選定秀女,玷辱顧氏清白門庭,所為何也?….臣上書,彼平陽侯或上書自辯,儘自我推脫,顛倒是非,熒惑聖聽之言,或閉門不見,展身居高位不屑奏議,表廉恥喪盡,恬不為怪,敗壞綱紀之念….臣因手足親情之故憤而上書,但不敢因事涉己身而迴避遷就,是否有當,伏乞皇上聖鑒訓示….」
「他這是污衊誇張!」老夫人聽了兒子的描述,雖然只是個內宅婦人,但也從中聽到了金戈鐵馬破河而來之氣,誹謗君上,熒惑聖聽,竟然這麼大的帽子給扣過來,一輩子養尊處優,連皇帝都給幾分面子的老夫人頓時怒了。
「不是污衊….」平陽侯搖搖頭,「他一個誇張的字眼都沒用,而且也並沒有迴避自己因親受辱而怒起的事實,但偏偏就這樣一字一句的將這件事描述的處處觸及陛下忌諱,母親,雖然帝心不可揣測…..」
但幾十年下來,對於陛下他們這些人也多少了解了,簡單一句話概括,就是不可揣測。
隆慶帝以多年儲君之身登位,先是跟先帝鬥了十幾年,最終靠年紀優勢勝了,還沒坐穩幾天,就遭遇大金南下,鬥了幾年稀里糊塗的連國都都丟了,自此後性格詭異發展到極限,第一忌諱就是朝臣自作主張,左右帝王行事。
朱春明在時,處處以皇帝為先,以揣測聖意為最高準則,居然被皇帝以為是最忠心最不揣測聖意的臣子,終於一手遮天,橫行無忌,如今朱春明被刺,皇帝越發的多疑,而且這疑心總是來的莫名其妙,任何有挑戰皇權,左右朝政的行為都會被放大,俗話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被皇帝疑心的後果,是十分可怕的。
平陽侯看向老夫人低聲說道,「母親….他在挑動陛下的疑心…..」
老夫人不說話了,顯然他也知道如果挑動了陛下的疑心,會有什麼後果,那麼多例子在那裡擺著。
「哪有那麼嚴重…」她語氣放低緩緩說道,但心裡也多少認同了兒子這個看法。
「不管有沒有那麼嚴重,我們不能冒這個險,必須讓這個案子就此打住,決不能讓大理寺審議….」平陽侯整容說道。
「我知道了,不就是服個軟,去吧去吧。」老夫人面上幾分鬱郁,但也點了點頭,擺了擺手,「算那丫頭走運….」
「你真的把他們告到大理寺了?」顧十八娘看著眼前的顧漁,面上難掩驚異。
顧漁從桌案上的白瓷插花瓶上收回視線,轉過身笑了笑。
「哦,雖然打了她的臉,但對你也影響不好,不過….」他微微一笑道,「這世上本來沒有雙贏的事,出了氣吃點虧,也是正常的,妹妹不會怪我吧?」
「當然不會….」顧十八娘搖搖頭,名聲影響什麼的對她來說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她起身施禮,「這次真是謝謝堂哥…..」
顧漁笑了笑,沒有說話。
顧十八娘也沒有再說話,而是再次深深一拜。
「不用客氣,說謝就太虛了….」顧漁淡淡一笑說道,一面從袖子拿出一張紙,「這是一些滋補藥丸,各要十份。」
顧十八娘接過一看,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足足十種,且皆是名貴中藥,並非針對那種病症,只是滋補養身之用,這在達官貴人中很是流行。
顧十八娘笑著看他。
「怎麼?送不起啊?」顧漁微微挑眉道。
「送得起….」顧十八娘笑道,晃了晃手裡的紙,「不過,這原料…」
「原料也是你出….」顧漁答道。新𝟨𝟫書吧→
顧十八娘臉上不由浮現一絲肉疼的神情,這裡任何一原料味沒個百兩銀子是拿不下來的….
「我這得典當房子了…」她嘀咕一句,將紙收了起來,遲疑一刻整容道,「就到這裡吧….」
「哦?這麼說你是怕了?」顧漁負手笑問道,目光在顧十八娘面上一轉,帶著幾分戲謔道,「或者,是在擔心我,怕影響我的前途?」
顧十八娘一笑,看著他忽的問道:「小漁,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顧漁哦了聲,笑嘻嘻的看著她。
顧十八娘下笑了搖頭,「沒什麼。」
顧漁哈哈笑了,沖她點了點手指。
「那我來問你…」他說道,「那一天,你說的那些話,那些是真心的話?」
「哪一天?」顧十八娘笑道,「什麼話?」
「是覺得我為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把自己搭上不值得….」顧漁看著她淡淡笑道,「還是為了你自己成為合族的再生恩人…..」
「我說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你信嗎?」顧十八娘抿嘴一笑。
「不信。」顧漁笑道,搖搖頭。
「所以啊….」顧十八娘起身再給他斟茶,捧著遞給他,笑道,「真假又有什麼,看結果好了。」
「所以,我要的結果已經有了,接下來的就隨你了…」顧漁笑著接過,一飲而盡,再將茶杯往她手裡一塞,「告辭….」
看著他施然向外而去,顧十八娘在後又叫他。
「謝謝那天你在那裡….」她抿了抿嘴唇,再一次深深施禮。
那時所有積攢的情緒崩潰,以往種種努力又有何用,這世上越過一個高山,總有另一個高山壓過來,無休無止一山高過一山,她失望傷心無助茫然,那一瞬間她甚至想,這樣的生又有何益?
那時這個人突然出現了,用著嘲諷的話,卻將手遞過來。
顧漁腳步未停,只是擺擺手,邁出了門檻,走到院中忽的停下了,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回來,面色竟然變得有些沉沉。
「可是要留下吃飯?」顧十八娘眨眨眼笑問道。
「顧十八!」顧漁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咬牙切齒的問道,「你方才是說你沒錢了?」
顧十八娘一愣,旋即笑起來,方成當她聽到那些藥的原料也要自己買的時候,是抱怨了一句,事實上,她那真不算是抱怨,她的確沒錢,很早就沒錢了….
「你這個臭丫頭….」顧漁醍醐灌頂,只這一點驟然揭曉,那一段的所有事他都想明白了,他咬牙說道,看著面前這張笑的露出白白細牙的姑娘,要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也沒用,便抬起頭,重重的在她額頭上點了三點。
「疼!」顧十八娘皺眉伸手掩住額頭。
「那些藥,每樣再給我加十份!!」顧漁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再一次抬手戳了她的額頭,「現在,馬上,立刻,就要!!」
「是,是….」顧十八娘扶助差點被他戳到斷了的頭,連聲答道,看著顧漁大步走了,忙又招呼道,「吃頓飯吧,粗茶淡飯的,別嫌棄….」
顧漁背著身子沖她晃了下拳頭,繞過影背花牆不見了。
送走顧漁,顧十八娘面上的笑漸漸消退,她慢慢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涼意的空氣,讓頭腦清醒幾分。
方才顧漁的話已經透露給她了,將奏摺遞到大理寺,他要做的事做完了。雖然下棋的人還在繼續,但是下一步棋下在那裡,就與他無關了。平陽侯府這場戲是要接著唱下去,還是就此落幕,就是她顧十八娘自己的事了。
夜色深深時,曹氏帶著個小丫頭走過來,院門外,見顧十八娘的屋子裡亮著燈火,在看著窗戶上投下的那個瘦小的身影,曹氏停下腳。
「夫人?」小丫頭捧著手裡的茶湯問道。
「回去吧,別打擾小姐….」曹氏低聲說道。
「可是夫人都做好了這….」小丫頭有些不解。
「走吧,這茶湯我吃…」曹氏低聲說道,「我吃的壯壯的,好好的,比什麼都好….」
她的聲音似是在笑,又似在哭,夜色中昏暗小燈籠下看不清,小丫頭哦了聲,不再多問,跟著曹氏轉身碎步而去。
一夜,很快就過去了。
「小姐,小姐,平陽侯府派人來了!」
一個丫頭帶著幾分慌張疾步來報。
「來了嗎?」顧十八娘打開門,邁步而出,「終於來了!」
片刻之後,在客廳里,顧十八娘見到穿著打扮氣勢不凡的一男一女。
「見過顧小姐….」見顧十八娘邁步進來,二人忙含笑躬身問好。
態度比當時來的那兩個媽媽要恭敬的多。
顧十八娘點點頭嗯了聲,目光便落在屋子裡擺著的大大小小的禮盒,嘴邊浮現一絲笑。
「顧小姐,我們奉老夫人之命,特來給小姐壓驚的….」胖乎乎的婦人帶著笑躬身說道。
「是來壓驚?」顧十八娘先伸手扶曹氏在正座坐下,自己也坐了下來,看著那婦人一笑,「不是來道歉的?」
婦人和男人的面色顯然一怔,但顯然來的時候已經得到過吩咐,心裡有了準備,忙收起愕然,繼續堆笑。
「是,是,小姐說的是,老夫人正是這個意思..」婦人躬身說道。
「既然是這個意思,那就有點誠意….」顧十八娘笑著打斷她的話,目光沖那邊的禮盒點了點,「士可殺不可辱,你們這是把我當成什麼人?」
她說著話,原本含笑的神情漸漸變得凌厲起來,「來人,把這些東西給我扔出去!我顧湘還沒到出賣自己的尊嚴來換人施捨的地步!」
此話一出,婦人和男子面色大變,瞪眼看向顧十八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