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就比唐音高許多，這會兒他站著，她坐著。頭頂的燈光籠罩下來，唐音只覺得壓抑又窒息。
唐音隨手推了他一把，絕對不是故意的，但絕對正好推到了陸池杉的西褲正中央。
陸池杉腰間一麻，呼吸一緊，可唐音卻毫無反應。
就像在擠公交地鐵的時候不小心的碰碰撞撞，不帶任何一點想入非非的色彩，也無趣得緊。
陸池杉吞了吞喉結，聲音緩了幾分：「今天下午，陶萌萌帶保潔徐阿姨過來，跟我說了。」
唐音心裡咯噔了一下，說實話，她還挺意外陶萌萌竟然會願意把實情講出來。
同時，唐音也終於明白了陸池杉的這句「一起吃晚飯」，等同於一句「對不起」。
就如同夏目漱石的那句今晚月色真美，等同於我愛你。
「陸總，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
唐音整理好今天的詢價復盤，把郵件保存好，發送給銷售部門。
「我願意背這個鍋，是因為我正愁找不到藉口遠離你。一個從小沒有父母的人，她本來就不適合扎在虛假的親密和溫暖里，自欺欺人。不是麼？」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唐音站起身。
「我要回去了。」
手腕上猛然一緊，陸池杉將她牢牢扯住，順勢往懷裡一帶——
「我今天的話，說重了。」
他軟了三分口吻，氣勢也跟著壓弱了。
但掌控著她的雙手，卻像隨時害怕她會飛走一樣，莫名的用力。
唐音緊繃著身子，雙手抵壓在陸池杉的胸口上，呈本能的戒備和反抗姿態。
「說都說了，無所謂了。」
她偏過頭，屏住呼吸。她不想去感受陸池杉身上那股很熟悉很濃烈的氣息。太容易勾起回憶和心軟，太容易淪陷。
可是陸池杉越發沒分寸的小動作，讓唐音油然一身不適。
「別這樣，放開我。」
她壓低聲音，避開陸池杉湊過來的吻，拒絕很明顯。
唐音的抗拒讓陸池杉的耐心所剩無幾，他換了只手擰住她的腰，剩下一隻手勾住她後腦。
他湊近她，眼神像釘子一樣釘牢她。
「矯情適可而止了。當著別人的面說我讓你做不爽的事，你也不是沒幹過。」
事到如今，他竟然還在拿那種調侃的舊帳來相提並論。
唐音的失望瞬間累加，她冷笑著，絲毫不避諱地回瞪陸池杉。
「是，我言語冒犯了你，你強我。你言語冒犯了我，還是你強我？陸池杉，我不欠你的。」
說完，唐音趁機扒開陸池杉的手，身子一轉就繞了出去。
臨走前，她隨手關了牆壁上的燈。
陸池杉還站在原地，被黑暗罩了一頭一身，心臟瞬間失了溫。
……
「唐音！站住！」
「唐音你給我站住！」
「聽見沒有！」
從辦公室追到電梯，從電梯追到大堂。
雖然已經是下班時間了，但有些部門還有人在加班。甚至人剛吃完晚飯，正準備上樓會工位繼續卷。
所以，陸池杉一路狗叫著追了唐音一路的畫面，成了許多打工人枯燥疲憊的下半場中——
難能一見的滑稽場面！
「陸池杉你想怎麼樣！」
唐音快步跑出公司大樓，站在路邊的GG牌前，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過身。
「公司這麼多人，你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
霓虹燈色已上，夜幕璀璨斑斕。
唐音的眼睛裡有一泓水色，泛著淺淺的光影交錯，攝人心魄。
陸池杉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唐音的臉，滾燙的。
就像剛剛經歷過一場暢快淋漓的歡愉，從耳後到脖頸，都是紅潤的玫瑰色。
「生氣了？」陸池杉輕笑一聲，「還是害羞了？」
他的手冰涼的，貼上臉頰的瞬間，仿佛汲走了唐音全身的能量。
她已經跌入冰點了，再冷，心就僵了。
陸池杉感覺到她的肩膀在顫抖，他敞開外套的襟懷，將她整個人擁進去。
他是真的不擅長哄女人，但他猜想，這時候的唐音應該只是需要這樣一個強勢的擁抱。
「陸池杉，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胸前的襯衫被打濕了，女人暖暖的身子不安分地顫抖著。
陸池杉大腦宕了一下。
是唐音的生日麼？
雖然他不記得具體是哪天，但印象中好像是年底。
而且前幾天在紅鸞會，段子逢報過一次數字，還有兩三個月的樣子。
可還沒等陸池杉反應過來，唐音突然發力將自己推開。
她倒退兩步，滿面淚水。
她說：「十九年前的今天，我媽媽去世了。」
陸池杉胸腔一縮，仿佛千金重壓下來，瞬間呼吸不暢。
唐音的淚水簌簌淋淋，在滾燙的臉頰上劃出霓虹燈光的顏色。
「我媽病了一年多，到後來下不了床，卻還在堅持工作，熬夜畫圖紙，說要給我攢錢學鋼琴。那天早上，她說覺得精神好了不少，晚上給我做最愛吃的炸丸子。那年我才八歲，我知道什麼叫死亡，但我不知道什麼叫迴光返照。等我開開心心放學回來，丸子在灶台上解了凍，可媽媽的身子都涼了……」
「唐音……」
陸池杉幾乎是從胸腔里強擠出來的一口呼吸，壓出兩個字。
「你閉嘴！」
唐音厲聲尖叫，失控地打開他伸過來的手！
「你懂什麼叫沒爹生沒娘養麼？你懂我媽二十歲出頭就自己帶著我，即使受盡周圍人的白眼，但她從來沒有後悔過！她說我父親是她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心懷感念。」
「她給了我最好的童年最好的愛，她說她希望我這一生永遠不要放棄對愛的嚮往，對幸福的追求。她讓我自信自愛，讓我自立自強。」
「陸池杉，那是我最珍視的一切，在你眼裡，卻是最幼稚最累贅最不堪最懦弱的追求。你沒錯，我也沒錯。愛上你，才是我前半生最不值的選擇！」
唐音轉身，迎著馬路對面那條又長又寬的視線跑過去。
那一刻，她的世界裡，仿佛除了陸池杉這一條死胡同，其餘條條大道都光芒萬丈。
可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風馳電掣一樣橫衝過來。
唐音愣在當下，腳步定在原地，怎麼也挪不開了！
身後風聲簌簌，時間剎那凝窒！
她看不清車型也看不清車牌，眼前只有刺目閃耀的兩隻車大燈。
撞過來了！
「唐音！」
陸池杉來不及多想，奮身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