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后座,唐音的眼淚才開始決堤。
在陸池杉面前挽尊的最後一絲堅強,此時此刻已沒有必要再繼續隱忍著難為自己。
唐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激素的作用,讓她的情緒在剛剛那種狀態下,直接燃炸到極致。
她只知道自己更加堅定了決心,這個孩子的存在,是絕對不能讓陸池杉知道的。
否則她真的害怕自己有天會不會失控到抓狂,用乾脆弄死他的方式,來逼他遠離自己的生活。
真可笑,唐音的指尖深深掐進自己的掌心裡。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終於還是走到了恨他恨到這種地步的程度。
曾經信誓旦旦的體面,極致努力還想要做朋友的心境,承諾永不背刺的誓言——
原來人類的情感真的是像階梯一樣,很容易被遞增拱火,最終一發不可收拾到燎原。
天漸漸晚了,唐音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
春天的雨水常常是毫無預兆的,就像痛苦和快樂總是不經意地穿梭生命的一點一滴。
唐音沒有讓司機開往公寓的目的地,她提前了幾條街下車,最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總是會來到她的老地方——
時光機器咖啡廳。
「唐姐?」
這會兒快到飯點了,阿松的店裡正好沒有客人。
唐音進來的時候,兩肩都是雨水,劉海早已緊貼在額前。
眼中是淡紅的霧氣,嘴唇泛著青紫的冷色調。
「你怎麼淋著雨呢?傘沒帶麼?」
阿松急忙把唐音迎進來,讓她坐在不靠窗的牆角:「唐姐,你……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唐音搖搖頭:「沒事,我就是……想過來坐會兒。阿松,你不忙的話,能陪我說說話麼?」
阿松聞言,紅著臉,溫和地點了下頭。
「你先坐下,我給你拿個小太陽。」
說著,阿松一瘸一拐跑到後面的雜物間,把冬天過後剛剛收理掉的那個電暖燈重新翻了出來。
暖暖的黃色的光真的就像小太陽一樣,在咖啡廳的一角照出震撼靈魂的溫度。
唐音伸出凍僵的十指,摸著溫暖的空氣。
那一刻,心裡的積雪總算化開了些許。
「阿松,我想找個時間回福利院看看。」
唐音說。
這幾年,她大把的時間都投在工作和事業,還有陸池杉身上。
距離市區兩百多公里的福利院,始終只在她一念之間裡閃過,卻沒有真的被她提上過日程。
唐音總是太忙了,忙得連自己姓什麼,是誰,從哪來,該到哪去都搞不清楚。
可焦頭爛額過後,一地雞毛分不清什麼值得與不值得。
還不如花點時間,去找找來時路上的平靜。
唐音在愛天使福利院住過一段時間,八九歲的年紀已經能記很多事了。
「阿松,你還記得劉嬤嬤麼和翁神父麼?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了。」
唐音本不信教,但信仰這種東西,有所求有所畏有所執但時候,常常會水到渠成地長出血肉。
從她希望孩子可以平安降生的那一刻起,信仰的力量就開始逐漸強大了起來。
「我前年回去過一趟,」阿松說,「他們都還在,只是身體大不如前了。唐姐,你要是想回去的話,什麼時候有空我可以陪你一起。」
「下周吧。」
唐音想了想,「下周我應該把工作都交接完了,應該有空。」
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是要交接的,唐音想,畢竟自己才來工作室沒多久。
原本還在糾結,因為要生孩子的事,錯過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們,會不會太可惜了。
現在想想,就像玩了一場精心設計的劇本殺。
善意友愛,尊重信任,都是演出來的。
只因為他們的老闆,是陸池杉。
所以唐音這時候就在想,為什麼自己在情緒這麼低落的時候,會想要到阿松的咖啡廳坐一坐?
面對這個不善言辭的好友,哪怕他的安慰是拙略的,哪怕他調出再好的咖啡,對此時此刻的自己來說,也是不好受用的,但她就是想在這裡留一會兒,坐一會兒,靜一會兒。
大概是因為,這裡可以回憶起真正屬於唐音的時光。
可以讓她忘掉自從遇到那個叫陸池杉的男人以後,一路的荊棘坎坷,欲求不得。
「好,那我下周讓人幫忙看一下店,我們一起回福利院看看好麼?」
阿松微笑的樣子,比小太陽還燦爛,頃刻治癒了唐音空落落的心情和罷工已久的胃。
「有點餓了,有東西可以吃麼?」
唐音問。
「我去給你做點鬆餅,咖啡的話——」
「哦,咖啡我不能喝了。」
唐音低了下頭,雙手輕輕攏在小腹上。
她並沒有對阿松解釋什麼,但阿松臉上的表情微有頓作。
「好,那我給你溫一點果汁。」
「嗯,果汁可以,謝謝。」
唐音搓了搓終於緩過來溫度的手,微笑著沖阿松點了點頭。
等待阿松弄吃的的時候,唐音隨手刷開了手機。
工作群里亂成一團,文哥楊姐還有茜茜,輪番著各種@她。
除了群消息,還有大量的私聊。
無外乎同樣的話,都是再問唐音去哪了。
文哥:「唐音,你能先回來一趟麼?我們大家好好商量下接下來怎麼辦?」
茜茜:「唐姐,我雖然不知道你跟陸總之前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以人格發誓,我們真的沒有受誰的囑託,我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當可以一起共事的夥伴的。」
楊姐:「唐音你什麼時候方便接下電話,裴導這邊希望能跟你聊聊。」
裴凌之:「如果你確定要離職,至少先跟阿雨見一面。他現在的情緒和狀況都很不好。他舉薦你過來的時候,打著包票說你是他認識的最厲害的職業經理人。現在我們面對這麼嚴峻的公關危機,你只要一天還是我們的人,就有義務履行職責。」
唐音看著眼前一條條轟炸的消息,心中五味雜陳。
與此同時,後廚的阿松面前擺著一杯溫熱的果汁,另一手顫抖著捏著一瓶棕色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