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早，咱們上課。」宋河語氣疲憊。
全班同學滿臉震驚，院長平時上課，一開口總是元氣滿滿中氣十足，每次院長熱情似火的講課聲，都能瞬間喚醒眾多早起上課昏昏欲睡的學生，讓大家快速進入狀態。
但今天，院長聲音又小又疲軟，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被掏空了，一股子無精打采大病初癒的感覺，和以前判若兩人！
宋河也察覺到自己聲音不對，滿心都是尷尬。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明里不見人頭落，暗中教君骨髓枯！
三天不分晝夜的鏖戰，換個身子骨弱的早死了，他能活著站上講台，已是壯舉！
一手扶著講台，避免虛弱的兩腿站不住，宋河慘笑著解釋：
「最近在準備新項目，熬夜熬的有點猛，身體頂不住了，大家引以為戒，做事情還是得按部就班，不能透支身體！」
學生們叫嚷回應：
「明白！」
「院長保重身體！」
「院長辛苦！」
「院長您回去補覺吧！」
宋河擺擺手，「給你們上完課我再回去補覺，這節課除了講點知識，還要挑些同學去給我幫忙，想參加新項目的舉手！」
全場學生為之一振，下一秒手臂如林，大教室里數百名學生徹底亢奮，大聲叫嚷。
「院長選我！我便宜好用！」
「院長我習慣上夜班！您不能熬的夜我替您！」
「院長我剛發過頂刊！」
宋河抬手比了比暫停的手勢，制止滿教室的混亂，面露笑容。
「一個個兩眼放光啊。」宋河笑道，「但機會不算特別好，核心工作你們是沒機會做的，只能在邊緣打打下手，做點簡單枯燥的小工作，最後能出什麼成果也不確定，所以獎金也不確定，報名是有風險的。」
教室里又一陣迫不及待的叫嚷，學生們急頭白臉。
「院長我不要獎金，就想跟著您學習！」
「髒活累活我都能幹！您讓我清潔地面，我趴在地上拿牙刷一點點清地縫！」
「最擅長打下手了！您儘管吩咐！」
宋河再度抬手示意安靜，笑著繼續說，「我現在聲音虛弱，大家不要嚷，教室里人多，你一言我一句，什麼聽不到了，我沒提問的時候，還請大家保持安靜。」
「想參加的同學，請認真聽講，中途我時不時會問一些小問題，誰答的好，誰有機會參加，這些小問題有課內的有課外的，拼知識儲備的時候來了。」
滿教室幾百個學生拼命挺直腰杆，雙手交疊坐好，一雙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看架勢都是小學時在公開課上歷練過的。
「首先講個靈異小故事，不嚇人，只是個概念，最早可能來自《述異記》，後來版本變化很多。」宋河講課的開篇總是很獨特。
「說在湘省一帶，有種妖怪叫土姑娘，最初是下暴雨時山體滑坡，當地村民發現泥石流里衝出一些白生生的女人屍體，一絲不掛，長相妖媚。」
「村民們最初以為，可能是什麼路人不幸遇到山崩，但有人把女屍的肚子刨開，發現胃腸里全是人指甲和人頭髮，說明這東西不是正常人，是吃人肉長大的。」
「土姑娘會像熊、蛇一樣冬眠，把自己完全浸泡在泥土裡，不留一點氣孔，冬眠時的土姑娘就像死屍一樣一動不動，但卻不會腐爛。它還會築巢，用一種彩色土給自己的窩做加固，那種彩色土可以入藥，很多人去挖土，結果把土姑娘給挖出來。」
「出巢的土姑娘，如果附近彩色土多，她靠美色引誘兩個路人吃掉，吃飽了就會繼續回去睡覺。如果附近彩色土被挖沒了，她會很快變成一種巨大的怪物，到附近村子裡去整村整村吃人。」
「好，現在，假設我們真的發現了一個土姑娘，一種看似熟悉，實則完全未知的生物，該怎麼以生物學家的角度去研究它？就是我們要面臨的問題！」
「比如年齡，我們該如何獲知土姑娘的年齡？」宋河發問，「怎麼得知某一個土姑娘的歲數？又如何測定土姑娘這種妖怪的壽命極限？暢所欲言！」
瞬間，全班學生同時舉手！
宋河不緊不慢從旁邊撕了一張紙，攥成小紙團，甩手一扔！
眾多學生立馬哄搶，一隻只手伸向飛來的紙團，比老光棍搶繡球還積極，紙團被碰得來回飛舞，最後被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女生敏捷抓住！
「好，你來回答。」宋河微笑。
「院長您在故事裡說，土姑娘肚子裡有人指甲和人頭髮，說明她無法消化指甲頭髮，我們可以通過清點指甲的數量，判斷她吃過多少人，再找一個野生土姑娘，觀察她吃人的頻率，就能大概判斷她的年齡！」女生起身，大聲回答。
「反對！」角落裡有人喊，「指甲頭髮積累到一定程度，可能會排泄出去！進食也不是均勻的，生物的青春期成長期往往吃的很多，從小到大的進食量不是線性的！積累的指甲頭髮也不是線性的！」
「我也反對！」另一個角落也有學生喊，「土姑娘吃人，不代表她只吃人，食譜可能是廣泛的，或許會吃一些沒有指甲頭髮的生物充飢，譬如蚯蚓！在泥土裡生活，吃蚯蚓很合理吧？如果平時吃蚯蚓就能活，吃人只是偶然事件，怎麼能以此判斷壽命？」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反對聲，學生們都想在院長面前露個臉，沒抓到起立回答的機會，反駁還是可以的，宋院長一直鼓勵學生在課堂上積極反駁。
「我還沒說完！」五大三粗的胖女生著急，「我說的靠胃裡頭髮指甲判斷年齡，只是說的一種思路，即可以通過一種未知生物身體上的特徵，來判斷它的歲數！」
「比如遇到一棵樹就數年輪！遇到齒鯨，可以看牙齒的生長層！很多動物可以用骨密度來判定！鬚鯨的外耳道角質層可以用來算年齡！總之一種生物的身體，總會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可以通過身體來判斷！」
宋河笑笑，沒有評價這回答好還是不好，只是做個手勢示意她坐下。
胖女生落座，眉頭皺起，有些落寞，她盼著院長能邀請她進研發團隊，但院長沒說，失去機會了，可能回答過於小兒科？
「假設我們要研究的未知生物，沒有骨骼，也沒什麼角質層之類的積累，更沒有牙齒生長層能參考，腸胃裡積累的東西也定期排泄掉。」宋河緩緩道，「甚至身體外貌還會隨心所欲地變化形態，那麼該如何測定其壽命？」
說完，他又疊了一個紙團，猛地甩手扔出去。
又是一通瘋搶，學生們都快跳起來了，最終一個神似李逵的胖男生躍眾而出，一把抓住紙團。
教室里馬上一陣懊喪嘆氣和嘀咕議論。
「搶不到啊！」
「這項目是不是大噸位的才能贏？這倆搶到紙團的都是胖子啊！」
「搶紙團肯定是越胖越猛，今天中午我得吃雙份飯！」
「不減肥了，準備增肥！」
李逵樂呵呵起身，「剛剛那位同學提到鬚鯨，說測角質層，但鬚鯨裡面的弓頭鯨就沒有外耳道角質層可以測。」
「外貌可以變，但微觀層面一些東西不能變，比如測弓頭鯨的年齡，可以用AAR技術，也就是天冬氨酸消旋化！」
「很多海洋動物壽命測定，都是用天冬氨酸消旋化來估測！天冬氨酸以兩種不同的異構體形式存在，即D、L光學異構體！」
「巴氏殺菌法的那位巴斯德，發現大多數生物只產生L型的天冬氨酸，而D型的天冬氨酸都是由L型經過消旋轉化而來的！而消旋和壽命息息相關！」
「需要在眼部晶狀體和牙齒里取樣本，因為這兩個地方代謝不活躍，測DL型天冬氨酸的比例，就能推算出年齡！」
宋河依舊沒有表態，角落裡已經有人喊起來了。
「反對！天冬氨酸的消旋不僅僅和壽命相關！外界溫度變化也會影響！溫度越高，天冬氨酸的消旋速度越快！那麼埋在山頂和埋在山腳的同齡土姑娘，其天冬氨酸的測量值會有很大差異！」
「我也反對！想用AAR技術來測，必須得知道動物出生時的DL比值！測定時再把這個比值給減去！誰知道土姑娘出生時的DL比值？」
酷似李逵的胖男生急頭白臉地反駁，「可以找一個剛出生的測數值啊！」
「未知生物，想找新生兒太難！而且你怎麼知道土姑娘這種妖怪不是一百年繁殖一次？或者一千年繁殖一次？」
「你這是抬槓！」胖男生著急。
宋河笑著打手勢，示意胖男生坐下，依舊沒有評價這個答案。
「假設，我們要研究的未知生物，沒有牙齒也沒有眼睛，身體裡的胺基酸分泌情況也很罕見，無法用AAR技術去測，還有什麼辦法能知道它的壽命？」宋河問。
又是一個紙團丟出，又是激烈的爭奪，又是一個胖男生搶到！
「DNA甲基化和胞嘧啶甲基化！！」胖男生起身，飛速作答。
「我看過一些論文，分析了六百多種哺乳動物的兩萬多個組織樣本的甲基化數據，壽命長的動物和壽命短的動物，甲基化模式截然不同！可以測定基因的甲基化來判斷！」
角落裡一如既往響起反駁聲。
「反對！甲基化的辦法只適用於哺乳動物！怎麼確定未知生物就是哺乳動物？其他類型的動物你怎麼辦？」
胖男生馬上懟回去，「誰說只適用哺乳動物？各種動物只要有DNA，都能嘗試甲基化思路！比如經典的秀麗隱杆線蟲的二值化模型，不受潛在遺傳學和環境影響，非常好用！」
宋河做手勢示意他坐下，豈料胖男生沒坐，「院長我還沒說完，還有一個答案。」
「哦？」宋河微笑，「說說看。」
「體細胞突變！」胖男生道。
「體細胞單鹼基的替換突變，會隨著年齡增加而線性積累，用貝葉斯模型分析突變特徵，比較經典的有三種突變特徵，分別是……是……」
「你是不是想說SBS1、SBSB和SBSC？」宋河微笑。
」對對對！」胖男生點頭如搗蒜，「這三種特徵在幾乎所有物種里都有。」
「不止三種，但也並非所有物種都有。」宋河搖搖頭。
胖男生臉色一下子白了，宋河又鼓勵他，「沒關係，接著說。」
「這些突變隨著年齡增大不斷積累……」胖男生有點被打斷思路，急劇整理了一下，又找回感覺語速飛快地講，「當然，不同生物基因組的鹼基替換率也有差異，比如人類每年換四十多次，小鼠每年換八百次，片段插入頻率相差巨大！」
「總的來說，突變率和壽命存在清晰的負相關，基本上是反比關係，同時壽命結束時，體細胞突變數量的比例在幾乎所有生物里都很接近！」
「這種辦法的好處是幾乎所有生物都能用，老鼠能用，老虎也能用，應該可以解決未知生物的壽命研究！」胖男生道。
宋河示意他落座，依舊沒評價。
「假設，我們要研究的生物，DNA很特殊，傳統的從DNA去測定壽命的手段有可能失真，又該怎麼辦？」宋河問。
教室里的學生都有些傻眼了。
由外到內層層遞進，各種層面的手段都說了，現在連DNA層面的辦法也不行？
哪來的這麼多假設？地球生物不都吃這一套嗎？
有學生忍不住發問，「院長，您是不是被安排研究外星人了？怎麼這麼多限制？」
角落裡響起一些零星的笑聲，但大多數人沒笑，無比狐疑地望著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