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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你何苦為個昏王賠上仕途

2024-08-18 08:05:31 作者: 空谷流韻
  第447章 你何苦為個昏王賠上仕途

  門開處,映入朱常洵眼帘的,是火把映照下的兩張臉,一男一女,一個熟悉,一個陌生。

  「黃秉石,你怎麼才來?歹人要謀害孤!黃奇瑞那個老畜牲呢?是他把本王誆到此處的。你這婦人,又……是誰?」

  朱常洵盛怒之下連珠炮似的詰問,在他辨清鄭海珠胸前那塊雲雁補子時,氣急敗壞的口吻里,摻入了疑惑。

  鄭海珠是頭回和這位引發了國本之爭的萬曆皇帝好大兒照面。

  對他的第一印象,胖得男默女淚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氣質蠢得比較明顯。

  銜著金鑰匙出生,不事稼穡,不營工商,不披掛禦敵,不體察民生,甚至連腦子都不用動,就可以得到傾國的寵愛和財富,於是便形成了這種典型的廢柴二代的蠢相。

  人類的腦迴路,在這樣的二代頭上發育著,主要用於對山珍海味、金石琳琅、美色玉體產生反應,能欣賞崑腔,能認出雲雁補子的官服,大概已算是朱常洵比較高級的智力活動了。

  「福王,」鄭海珠冷冷道,「本官姓鄭,國務寺卿,公差途徑洛陽,參與處置福王非禮秀女教習、私藏龍袍冕旒的悖逆行徑。」

  朱常洵一愣,旋即一甩蟒袍的袖子:「你這鳥官在胡說八道什麼?剛才要謀害孤的那個婦人,是秀女教習?她不是個戲子麼?是黃奇瑞今日把孤誆來見這戲子的。姓黃的那老東西呢?哎,你剛還說啥?龍袍?冕旒?孤私藏?呵,呵呵呵,你莫不也是唱戲的吧?哎,你沒鬍子,也沒喉結,真是個婦人?你怎麼穿上這官服的?我大明的皇帝和群臣,是失心瘋了麼給你官做……」

  「殿下,慎言,慎言吶。」黃秉石越聽越急,不得不大聲打斷自己的主上。

  片刻前旁觀鄭海珠吩咐魏忠賢如何與河南府打交道,此際看著滿院的東廠番子,又聽朱常洵說起是親家黃奇瑞把他騙來的,黃秉石已不再懷疑,這一次就是天子的旨意,要收拾福王。

  偏這位祖宗,還以為是先帝爺在的時候,仍擺出囂張跋扈、誰都不放在眼裡的架勢。

  鄭海珠沒有去回應朱常洵的謾罵,而是面無表情地示意兩個番子,又把門鎖上了,任朱常洵繼續在屋中怒吼。

  黃秉石攆著鄭海住的步子,走到月光下的水榭邊,先深深地作了個揖,方開口道:「鄭夫人,下官明白朝廷籌集軍餉的難處,但,若今日對福王,竟如當初建文帝對湘王一般,誣以偽證,青史會如何寫天子?會如何寫夫人?下官懇請鄭寺卿上達天聽,另作計議。」

  鄭海珠轉過身,直視著黃秉石,沒有譏誚,沒有輕慢。

  「黃長史,你以當年湘王比附今日的福王,太折辱湘王了。湘王是賢王,福王是嗎?朝廷不是沒有給過福王機會做個賢王,而且給過兩次,他願意做嗎?黃公,青史在我眼裡,有點份量,但沒那麼重。後世的青史,給不了咱大明現下就要的百萬軍餉,我何必去管那些輕飄飄的紙上,會寫下什麼字句?黃公,人死如燈滅,後代們怎麼評價功過是非,隨便。我們自己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黃秉石看一眼禁錮福王的屋子,沉聲道:「羅織構陷,還能說問心無愧?」

  鄭海珠暗暗嘆氣,這些個讀書讀傻了的孔門弟子,看似有原則,其實判斷是非的格局很窄。

  他們也不想想,和貪婪無底線地吸取民脂民膏相比,做局請君入甕、達到削奪封號的目的,就算是一種惡,也是以小惡止大惡。

  只聽黃秉石又道:「鄭寺卿,王府里搜出龍袍冕旒,是否也是尊駕誘導黃奇瑞做的?只因他能便宜地出入王府?」

  鄭海珠不置可否:「黃公你很有頭腦。但,福王府的樂院裡搜出僭越之物,也是真的。」

  「咳,」黃秉石仍在自己的思路里據理力爭,「朝廷真要錢,就請鄭貴妃,或者盧太監,再來和福王說說嘛,或者,或者直接減去福王的食邑。」

  鄭海珠正色道:「黃公,我不知道你們考進士的時候,寫八股應該有些什麼章法。我只曉得,朝廷動藩王,得『師出有名』。福王之舉,和謀反也就一步之遙了,依律,貶為庶人,送往鳳陽,也已是他的造化了。德昌王府舉告、協查有功,又自請交還淮鹽鹽引歲入、河南府水道過稅,並清退山東食邑四千頃,解送戶部白銀六十萬兩。難得子不肖父,德智齊備,德昌王襲位福王,必成賢王,堪為諸藩表率。」

  黃秉石聽到後半段,如聞驚雷,終於被炸得醒徹底了。

  怪不得,黃奇瑞這個德昌王的岳父,被朝廷說動了,披掛上陣,成為前驅。

  也是,鹽引商稅,每年起碼三十萬兩,山東的田賦,就算八錢到一兩銀子一畝,每年也有四十萬兩,而且今歲馬上就要收了。再加上獻出去的現銀,刮一次朱常洵的家底,用一百三十萬兩來換一個不除藩、德昌王上位的結果,還堵了中外洶洶物議,其他藩王還能傻到跳出來要清君側?

  鄭海珠借著燈光,見黃秉石面色複雜,和緩了口吻道:「黃公可是想明白了?」

  黃秉石沒有再要喋喋不休的意思,只垂袖而立,默然不語。

  鄭海珠繼續溫言道:「黃公是才臣,更是賢臣,何苦將前程,賠給昏聵之人?賢臣,就該去輔佐未來的賢王,也是給研習制藝、備考春闈的子侄們著想,你說是不是?」

  黃秉石已稍稍平靜,咂摸咂摸鄭海珠話里的深意,不由抬起雙眼,投來探尋的目光。

  鄭海珠很明確地點點頭:「魏公公為你說過話,我信他,贈你《寒梅傲雪圖》,以表敬意。此番,另一位黃公更是直言不諱地舉薦你,輔佐繼任的福王,我也信他,但,為官畢竟與品畫大不同,我還是要親耳聽聽你的意思。」

  黃秉石在這短短一個多時辰里,情緒經歷了大起大落,心理防線雖垮而不塌,思路卻終究開始被更強勢者牽著走。

  和殘暴愚蠢的福王不同,真正的強者,對他釋放出的半是壓制半是認可、半是引導半是威脅的信號,更令他這樣對仕途仍大有期許的帝國官僚,為之心動。

  月光下,黃秉石好像泄了氣,卻又像提了氣,輕聲提出自己的懇求:「黃某,真的不信,福王會私藏龍袍冕旒。」

  鄭海珠淡淡地笑笑:「你們主僕一場,總還有幾分情誼,不信就不信吧,不信就放在肚子裡。黃公對河南府,說出自己親眼見到的事,即可。」

  黃秉石怎麼會聽不懂。

  他又垂下眼皮:「下官,在此處,見到了福王,和秀女的教習嬤嬤。」

  鄭海珠輕嘆一聲:「福王若平日裡肯聽長史的諫言,修身為德,何至於此。黃長史,走吧,咱們去見河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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