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定坐在糊塗身邊的那個女人就是葉芷，但是我沒有再把這個剛剛獲知的新消息告訴米高，這很好理解，在糊塗需要驚喜的時候，米高也需要驚喜。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這才又開口對電話那頭的米高說道：「那就先這樣吧，你那邊有什麼需要或者變動，隨時給我打電話。」
米高應了一聲，我們便結束了通話。我回了餐廳，在葉芷的對面坐了下來，並看著她，可她似乎並不想和我解釋為什麼會回來，她一直在和糊塗說話，說的都是糊塗很排斥的話題，比如有沒有寫作業，有沒有和同學吵架什麼的，糊塗全程哭喪著臉。
她這種表現，反而讓我心裡很沒有底氣，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專程回來搞破壞的，要不然何必把糊塗的心情弄得那麼糟糕？
這麼沉默了片刻之後，我終於忍不住了，我打斷了還在和糊塗說話的葉芷，然後問道：「你不是說去瀋陽出差嗎，怎麼突然回來了？還是壓根就沒有去？」
「我都已經坐在這裡了，你問這些還有意義嗎？」
我笑了笑，回道：「我就是想找個話題讓你分分神，你別老是訓糊塗，本來一個挺樂觀開朗的孩子，你老是這麼訓他，以後會不自信的。」
糊塗向我投來了感激的目光，葉芷好似也意識到了，她雖面色不悅地看了我一眼，但也不再教訓糊塗了。
糊塗還是機靈的，他趕忙拿過了桌子上的菜單，一邊翻看，一邊說道：「媽媽，你肯定還沒有吃飯，我幫你叫飯吃吧。」
說完，他便把服務員叫了過來，然後對著菜單一通亂點，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制止了他說道：「你媽又不是飯桶，你點這麼多東西幹嘛？」
糊塗呲牙回道：「她只有一張嘴，我點一桌子吃的，她就沒空訓我了。」
我和可可一起咂舌，卻不想葉芷又很是不給面子的對著他訓道：「你能不能不把你的聰明勁兒都用在歪門邪道上？」
可可也附和道：「就是，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一點吃的東西就能把你給收買了……你媽要是想訓你，你就是點個滿漢全席也沒有用。」
糊塗嘆息：「吃都不能讓你們開心，活該你們有那麼多煩惱。」
「你趕緊閉嘴吧。」
葉芷嗔怪了一句，又趕忙和服務員道歉，讓她不用聽糊塗的，給她來一份牛排就行；要說，這便是糊塗的能力，插卡打諢之間，就擺平了葉芷的怒氣，也許，這就是和葉芷的相處之道，他領悟了，但米高還沒有領悟……其實，女人有時候也未必真的想和你較勁兒，她們怕的只是自己的情感得不到回應，如果你能給予回應，哪怕是用插科打諢的方式，對她們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葉芷一來就會訓糊塗，因為糊塗對米高表現出了過分的熱情，這讓葉芷有了很大的危機感，但糊塗太小，不能領悟葉芷的心思，所以葉芷就在不停地訓他，本質上也是為了給她自己找一點存在感，她怕米高會從糊塗身上分走一半的愛。
……
等我們都吃完飯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的七點四十五，我給可可使了個眼色，她很快就會意了，然後對糊塗說道：「糊塗，我們去外灘玩吧，聽說今天那裡有燈光秀，還有無人機表演……」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無人機表演了！」
說完，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只見他偷偷看了葉芷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媽媽，我們能去嗎？」
糊塗這麼一問，我和可可都將目光放在了葉芷身上，因為終於到了葉芷該表態的時候；直到現在，我都還沒確定，她回來的動機到底是什麼……我很怕她是為了阻止糊塗和米高相認，才臨時決定放棄去瀋陽出差這件大事情。
葉芷的表情看上去很複雜，這讓我心裡很沒有底，就在我想著怎麼去勸勸她的時候，她露出了自剛剛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然後對糊塗說道：「能去，我和你一起去。」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又下意識看了看糊塗，他已經背起了書包，正歡呼雀躍著……
可以預見，今天應該會有一個很完美的結局。
不，完美只是相對的，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楊思思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樣的方式，默默關注著這即將到來的一切，所謂一切，當然也包括她的心碎。
這麼多年的等待和付出，最後還是要隨著糊塗和米高的相認而化為烏有。
……
今晚的外灘實在是太熱鬧了，可可沒有騙糊塗，這裡確實有燈光秀和無人機表演，很多人都是衝著燈光秀和無人機表演來的，因為我看見了很多背著單眼相機的攝影達人，他們在過道上兜兜轉轉，目的就是為了尋找一個好的拍攝機位，平常，是見不到這麼多專業攝影師的。
糊塗很快就融入了這種氣氛中，他跟葉芷要來了手機，也趴在欄杆有縫隙的地方，拍著對面那些安裝了霓虹燈的樓群。
我卻無法融入，因為心裡一直惦記著楊思思，我覺得自己應該和她聯繫一下了，至少要確認她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
有了這個心思之後，我便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然後避開了葉芷和糊塗，給楊思思發送了語音聊天的請求。
等了十秒鐘左右，楊思思接通了，我先開口問道：「你回上海了嗎？」
「回了。」
「為什麼不和我聯繫一下？」
短暫的沉默後，楊思思笑了笑回道：「你只是個局外人，跟你聯繫的意義是什麼呢？……我已經過了渴望被別人同情的年紀了。」
「你這就言重了，我只是有點不放心。」
「放心吧，我已經回了，而且，我現在能看見你們。」
我下意識四處望去，人潮湧動，卻根本看不見楊思思……
這時，她又對我說道：「你不用找了，也不用再跟我聯繫，我只想安安靜靜地看著。」
「好吧，不打擾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嗯……」稍稍停了停，楊思思又用很輕的聲音向我問道：「那個拿著手機趴在欄杆上的孩子，就是米高和葉芷的孩子嗎？」
「是的。」
「他叫什麼名字？」
「小名糊塗，大名叫葉洱。」
楊思思又陷入到了沉默中，她應該是在糊塗的名字上得到了什麼啟發。半晌，她才又帶著些許感觸，開口說道：「時間過得真快，我們三個人已經認識快八年了，這八年……我一直以為這八年是沒有結果的，但直到看見這個孩子，我才發現沒有結果的僅僅是我……」
我為她感到難過，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人群中發出了一陣喧譁聲，我扭頭看去，只見那艘被糊塗惦記了無數次的五顏六色的船，正以勻速向這邊行駛著，幾乎同一時間，糊塗的老師，也帶著一群孩子，出現在了糊塗和葉芷的身邊。
這還僅僅是一個開始，就連所謂燈光秀和無人機表演，都是為了他們父子相認而精心安排的。
時間卡的將將好，正是晚上的八點整。
……
我已經忘了自己還在和楊思思通著話，我放眼望去，只見米高已經站在遊艇的甲板上，正努力向糊塗和葉芷揮著手……
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的糊塗是什麼心情，我已然覺得很迷幻，我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去形容眼前的場景，只覺得那些原本奪目的燈光，以及形形色色的樓群和人，包括我，都只是陪襯，而糊塗、葉芷、米高這一家人，就站在世界的中心，化身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太幸福了！這次，全世界都知道糊塗有了爸爸，有了歸屬，因為那些無人機已經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圖案，是爸爸牽著孩子的手……
而那些燈光也匯集成了文字：訴說著米高作為一個父親，對兒子不容磨滅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