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南。
山川壇與天壇之間,正陽門大街南端,一座拔地而起,巨石為基,壘砌以寬半丈,長一丈,高九丈的豐碑!這是新落成的北京英烈紀念碑,巍峨矗立,如同頂天立地的漢子,驕傲不屈地站在這裡,守護著這一片土地上的百姓與生靈。
英烈紀念碑落成後,朱厚照帶文武官員拜祭。
不奏禮樂,轉而推行火銃與神機炮禮。
一排火銃聲,一排神機炮聲,震天動地,接連響了兩刻時。
朱厚照站在英烈碑之前,命人取來筆墨,在無數官員與百姓的注目之下,第一次公開展示了自己的大字功底,寫下了「大明英烈,永垂不朽」八個大字,然後喊道:「大明百姓之所以能安穩耕作、經營、生活,官員之所以能有條不紊處理政務,朕之所以能穩坐奉天殿,御極四海,全賴將士不顧生死,禦敵於外!沒有強大的軍隊,就沒有安穩的大明,沒有對英烈的尊重,那就是對英烈的褻瀆,不配享受和平的當下!」
「朕今日在此公告天下,以宣府大捷之日為準,即四月二十八日,定為英烈紀念日,紀念日連續三日,朝廷至民間,祭奠英烈。此著為永例,任何人不得擅改!宣府之戰與英烈事跡,將編入科舉考試,若讀書人連英烈的事跡都不知,空談聖人之道,那就不必為官了……」
這一日,朱厚照憑藉著一己之力,將武官的地位徹底抬了起來,文強武弱的局面終於被打破。
文華殿。
夏皇后看著伏案睡著的朱厚照,神情中還帶著幾分歡喜之色,似乎是夢到了什麼高興的事。
團扇微微送風。
夏皇后看向張永,低聲問:「陛下難得如此神態,可是遇到了什麼喜事?」
張永含笑,欠了欠身:「回皇后,不久之前,南京工部尚書畢亨、營繕清吏司郎中羅循等聯名送來奏摺,說是龍江船廠打造了九艘寶船,目前已驗查完畢,只等陛下吩咐便可下水了。這才高興不已,又因最近操勞,這才睏乏睡了過去。」
夏皇后細眉微挑:「寶船造好了啊,陛下念叨此事已經許久了,終於有了好消息,怪不得如此。」
張永自然知道這些,僅僅是發給畢亨的催促文書,從開年到現在就不下五封,幾乎說一個月一封,就連小王子進犯時都不忘此事。
朱厚照得知消息後,連說了幾個「好」,若不是還有政務沒處理完,估計要喝上幾杯酒慶賀。
「皇后,羹湯送來了。」
侍女端著羹湯走來。
夏皇見朱厚照還沒醒,便抬手道:「送下去吧,熱著,晚點再端來。」
侍女剛想離開,耳邊便傳出聲音:「放下吧,朕正想喝點羹湯。」
朱厚照打了個哈欠,坐直了身子。
夏皇后接過羹湯,然後吩咐侍女打些水來,給朱厚照擦了擦臉上的汗,關切道:「陛下不宜太過操勞才是。」
朱厚照無奈地搖了搖頭:「如何不操勞,文官裡面不少清廉正直之人想要靠一條鞭法揚名立萬,彪炳史冊,贏得人心,武將裡面多少人都想著整頓邊關,打造起一支真正能擔負得起國防重任的邊軍。還有地方上,那也是矛盾重重,爾虞我詐,自設置信訪局之後,皇后是不知道有多少冤屈,僅僅是涉命案的信訪,只三月份,各地加起來的案件便有四百餘件……」
夏皇后感嘆道:「妾身只以為小王子撤了,這天下太平,凡事可以慢慢做了,不成想陛下更是忙碌了。」
朱厚照嘆道:「不忙如何,前三個月信訪牽扯到的知縣、縣丞、主簿、典史,還有一些知府、知州,查實確實有罪的,判案時收受賄賂,誣陷百姓,偏袒大戶的,就不下八百人,這還沒有查完的,還有許多。朕知道地方上問題不少,可沒想到問題是如此之大。」
說是地方上全爛透了,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說超過五六成以上的縣衙沒有乾淨的掌印官,這絕不誇張。
一個信訪局,掀開了遮掩地方吏治的帷帽,露出了一張醜陋、恐怖、令人不安、猙獰的臉。
這張臉張著嘴,露出鋒利的牙齒!
它吃人!
身邊不知是多少人骨!
朱厚照感覺很是心痛,命刑部派得力之人趕赴各地,督察辦案,一旦罪當死的,全部殺,罪該流放的,全部改為徒刑,發去開挖鐵礦,並一一查證,但凡是朝廷發布當官貪污連累三代不得為官之後貪污、受賄的,一律將其三代編錄在冊,不准進入仕途。
信訪局設立之初,因人員選用得力,加上一批人想要立功,這才有了如今成果。但信訪局只是揭發官員不法事,幫助百姓發聲,但信訪局本身沒有辦案權,這就導致一些地方官員被處理之後,短時間內政務無法運轉,而這些,都需要朝廷來選人去上任,選人是吏部的事,但沒有朱厚照審核批准也是做不了的……
除了這些事,還有各行省,天下府州縣送來的各類政事,彈劾的、報災的、報功的、報貞潔烈女的……
朱厚照喝了一口羹湯,剛想與夏皇后說話,卻見夏皇后驟然蹙眉,旋即抬手捂住嘴,匆匆向一旁跑去,一陣乾嘔聲傳了出來。
「傳御醫!」
朱厚照趕忙吩咐,走至夏皇后身後輕輕拍打著皇后的後背,擔憂地問:「這是哪裡不舒服了,還是吃壞了肚子?」
夏皇后乾嘔幾次,眼眶淚汪汪的:「妾身也不知,突然便感覺不適。」
御醫匆匆走來,把脈一番,眼神變得明亮起來,怕拿不準,又把了一番,這才起身,對朱厚照、夏皇后行禮:「恭喜陛下,皇后這是有喜了。」
「有喜了?」
朱厚照眼神一亮。
夏皇后錯愕了下,旋即笑了起來,撫摸了下平坦的肚子,又有些失落,似乎嫌棄這肚子怎麼還沒大起來。
朱厚照問了幾次,御醫都斷定有喜。
朱厚照笑了,這下子,總算是不需要讓朱厚熜跑來接班了吧,咱有自己的孩子了,不管皇后懷的是男是女,至少這證明了一年多的休養、調理是有效的,以後生出皇子來是理所當然的事。
皇后有身孕的消息很快傳入朝廷,李東陽、楊廷和等人更是高興不已。
朱厚照當皇帝這都第五個年頭了,一直沒個後,著實急壞了百官,畢竟東宮空置,江山不穩,人心不穩。
現在好了,有盼頭了。
就在群臣慶賀時,朱厚照帶著夏皇后返回乾清宮,安排夏皇后好好休養,然後又坐在了桌案旁,問道:「朕若是沒記錯的話,皇后祖籍是應天府上元縣吧?」
夏皇后含笑:「確實是應天府人,不過從太宗時便遷至了北京。」
朱厚照點了點頭:「一百多年了啊,你們在應天府應該還有些親戚吧?」
夏皇后不解,問道:「陛下怎麼問起此事了,可是有人通過父親干涉朝事了?」
朱厚照哈哈一笑,擺了擺手:「慶陽伯可做不出來這種事,朕只是在想,你這一脈許多年沒回祖籍了,朕這一脈也差不多,可太祖的孝陵朕若不去一趟,總歸不好。」
夏皇后眼珠轉動,柔柔起身走向朱厚照,輕聲道:「陛下是想去孝陵看看太祖,還是想去龍江船廠看看寶船?」
朱厚照見心思被戳破,也不否認:「見太祖,是孝道。見寶船,是霸道。孝道立國,霸道開疆!皇后有所不知,大海的爭霸已經開始了,寶船再不出海,大明恐怕就要落入下風了……」
夏皇后莞爾:「可陛下想去金陵,實在是太難了吧。政務纏身不說,官員也未必會答應。」
朱厚照淡然一笑:「內閣、六部那裡,朕自會安排好,朕只問一句,皇后想不想一起去金陵,放心,坐船去,不會有什麼顛簸之苦。」
大運河不是黃河、長江,沒大的風浪。
夏皇后驚訝地看著朱厚照:「妾身可以出宮,可以去金陵?」
朱厚照點頭:「自然!」
——
半個月後,李東陽、楊廷和、王廷相、梁儲等人看著《大明百年規劃》、《大明五十年規劃》、《大明二十年規劃》、《大明十年規劃》等文書,一個個震驚不已。
朱厚照憑藉著過人的遠見與睿智,從各方面制定出了大明各個時期發展的重要任務與基本目標,這可比中興元年發展預期目標的衝擊力大多了。
橫跨一百年,一個又一個清晰的目標就這麼確定下來。
朱厚照希望所有官員,將全力以赴,朝著大明百年規劃的宏偉目標奮鬥,竭盡全力,將智慧與汗水付諸於大明的長期、中期、短期規劃。
大規劃的提出,看似太過遙遠,但這些規劃文書如同明燈,指引者,甚至可以說是,驅使著大明官員不斷為之奮鬥!
面對李東陽、楊廷和等人的震驚,朱厚照寫下一句話:大規劃尚未成功,文武還需努力。
凝聚力量在某個方向上,總好過內鬥內耗。
沒有人清楚朱厚照用了什麼手段說服的李東陽、楊廷和、張懋、徐光祚等人,在六月中旬,朱厚照在特勤局、錦衣衛的護衛之下,攜皇后登上了通州的蘭舟,朝著金陵進發。
龍江船廠。
一艘艘巨大的寶船,如山磅礴之勢,給世人強烈的壓迫感。許東、姚鼎、葉淵等人站在寶船身旁,深感個人的渺小。
七月七日,朱厚照抵達南京龍江船廠,下達了下水的命令。
寶船如龍,翻亂長江水。
江水濤濤。
海洋的霸業從這一刻開始,故事卻在這一刻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