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那死水般的瞳孔里出現了一絲漣漪。
緩慢的,很緩慢的,她抬起了頭,望向江禪機。
「你也是去報考紅葉學院吧?不走快些的話,可能會遲到。」江禪機再次提醒,以為她剛才走神沒聽清楚。
她就這麼呆呆地盯著他,直到幾秒後,漣漪才從瞳孔中擴散至眼眸,再從眼眸擴散至臉上,形成了表情,驚訝與無措的混合。
「你……你……你能看到我?」
在她開口之前,江禪機以為她的嗓音會像她的體型一樣柔弱,軟綿綿的,像個小女生,然而實際上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而她嘴唇的開合方式又帶著明顯的笨拙,給人的感覺很怪異,像是……她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
不過,她這個問題更怪異。
江禪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反問道:「為什麼不能?我說,你是去報考紅葉學院的吧?再不走快些就可能耽誤報名。」
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也隨之消失,恢復木雕泥塑的狀態。
江禪機琢磨,這可能是表達幾個意思,一是肯定他的猜測,二是表示她明白了,三是表達一下謝意吧。
萍水相逢,他沒再說什麼,從她身邊超過,繼續趕路。
走了一會兒之後,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看到她遠遠地跟在後面——其實也不能說是「跟」,因為大家都是去紅葉學院,順路而已。
看來她聽取了他的建議,走得稍微快了一些,否則早被急匆匆前行的他甩沒影兒了。
他回頭的瞬間,她額前的劉海晃動了幾下,像是她之前也在看向他的背影,當他回頭的時候就趕緊重新低下頭,避免與他對上視線。
也許是誤會吧,說不定她只是抬頭看路而已。
這個女生有點兒怪——不過這話輪不到他來說,畢竟他也算是個怪人。
就這樣,江禪機走一段路就回頭看一眼,像是怕她跟丟一樣。
很快,他察覺到她身上有一些更古怪的細節。
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好像都對她視而不見一樣,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大人還是小孩子,迎面就大踏步向她走過去,一點兒也沒有減速或者轉彎的意思。
如果只有一兩個人是這樣,江禪機可能會認為是遇到了沒禮貌的人,但每個人都這樣,甚至有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也是這樣,按理說即使不考慮對方的安全,至少要考慮小嬰兒的安全吧?
這就令他想不明白了。
她雖然一直低頭看腳下,但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情形,她不會等別人來讓路,總是提前變動自己的行進路線。
左移兩步,避開一個拎著公文包的上班族。
右移三步,繞過一個迎面走來的醉醺醺的宿醉男子。
駐足,等鄰街開店的中年婦女將一盆髒水潑到她前方的人行道上之後,再踮起腳尖踩在乾燥的磚石上小跳過污水橫流的地帶。
無論是走是停,她的選擇都很……經濟。
沒錯,用「經濟」這個詞來形容再合適不過,躲避障礙和行人的時候,能平移兩步就絕不走三步,能斜插四步就絕不走五步。
這是怎麼回事?
咣!
「疼!」
江禪機回頭看得入神,糖分缺失的大腦努力分析著女生的行走方式,沒注意到自己的前面出現了一根電線桿子,毫無防備就撞了上去……
還好他瘦,身體輕,如果是一個肥宅撞上去,肯定撞得不輕。
他吸著涼氣,揉著紅紅的腦門,疼得呲牙咧嘴,不過這一撞好像也觸動了他的靈感。
如果那瓶隱身藥水沒有部分失效,而是真的令他全身都隱身了,是不是就會遭遇類似的情況?
所有人都對你視而不見,不會理你,走在路上也不會避讓你,這……雖然確實可以躲避債主,但未必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接著,他的思維又發散到了更廣闊的範圍。
行人還好說,如果是開得很快的汽車呢?
如果司機也沒有注意到她……
車禍猛於虎,每年都有上百萬人死於交通事故,算上因交通事故而受傷的,那就數不勝數了。
躲避行人很容易,反應正常的人都能躲開,但高速行駛的車輛就很危險了。
江禪機揉著腦門,正好走到兩條街道的中間,即將過馬路,而且是一條較為繁忙的馬路,儘管司機們在路口時都會放慢速度,但路口依然是交通事故的高發區域。
想了想,他停下腳步,半轉身站著,小憩的同時順便等她。
她又走了幾步,見他在前方停住了,於是也放緩腳步,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走,心裡大概在猜測他為什麼停下來。
「我也要去紅葉學院報名,一起走吧。」江禪機說道,提心弔膽地等待她的反應。
如果她流露出「什麼?你明明是個男人為什麼要去報考女子學院?你是變態嗎?離我遠一點兒!」之類的表情,那他也不用去紅葉學院浪費時間、浪費體力了,趁著沒餓死之前趕緊去找找有沒有打工的機會,實在沒有就找個橋洞底下躺著等死吧,向滿天神佛祈禱下輩子投個好胎。
可能是長期餓肚子的原因,江禪機說話時有氣無力,聽起來比較輕柔,甚至有些中性。
她注視著他,臉上浮現出極為輕微的表情,像是幾根睫毛動了動之類的。
她在想什麼?
在揣摩他的意圖,還是在糾結要不要跟他這個陌生人同行?
「察言觀色」這個詞對她不太好使,江禪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等待她的回覆。
她的視線稍微偏了偏,掃視一眼車水馬龍的路口,又重新落回他的臉上,半響之後才幅度輕微地點了點頭。
江禪機也鬆了口氣,看來還沒有露餡,可以去紅葉學院試試。
他們兩個並排而行,過馬路的時候,司機也許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但至少可以注意到江禪機的存在,主動減速或者避讓,平安無事地通過路口——這是其他人習以為常的事,甚至連小孩子都能自己順利過馬路,但對她來說,並非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