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去澡堂之後,房東大嬸收拾完碗筷,坐下來休息。
她翻了翻日曆,今天沒有租約到期的房客,也沒有需要催繳房租的房客,那幾個實在窮得沒錢的人,去催也是徒勞。
人一靜下來,思維就像脫韁的野馬般肆意飛揚。
紅葉學院啊……
江禪機考入紅葉學院的事實,即使到了今天她也難以完全接受,那小子……不對,是那丫頭,看起來一副不是很聰明的亞子,怎麼可能考進紅葉學院呢?
紅葉學院的考試難度她很清楚,江禪機每天出去打工和找工作,不可能有時間學習,再聰明的人不學習也不可能考進紅葉學院。
難道那丫頭……是所謂的超凡者?進入青春期後覺醒了能力?
恐怕也只有這種途徑了。
相比於一出生就擁有巨量財富和權勢的那些千金小姐,能力相對來說比較公平,不分貴賤,既可能在富甲天下的女生身上覺醒,也可能在一文不名的女生身上覺醒。
那丫頭覺醒了什麼能力?
反正不可能是鈔能力,否則早就把欠的房租還清了。
能力的種類五花八門,其中也包括沒什麼實際作用的能力。
她認為江禪機多半覺醒的是沒什麼卵用的雞肋能力,紅葉學院並不在意能力的種類和能力的強弱,只要是超凡者都可以接納,反正不差錢,否則就可能被別人招攬。
沒關係,無論是多麼雞肋的能力,只要能進入紅葉學院,已經是很多女生的畢生夢想了。
片刻之後,她站起來,走回臥室,從書櫃的底層翻出很久以前的相冊。
相冊的封面已經氧化發黃,翻頁也有些粘連。
她默默盯著相冊,翻開第一頁的同時,多年前的回憶重新鮮活起來。
這是……我嗎?
相片裡的女生,是一個站在流行前沿的青春少女,身材苗條,服裝得體大方,化著淡妝,雖然稱不上傾國傾城,但她洋溢的青春氣息隔著相片都能感受到。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當年報考紅葉學院前一天,父親給她拍的照片,當時她剛得到新衣服,試穿之後高興得不想脫下來。
手指在相片上摩挲良久,她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一切都歷歷在目,那時她是那麼幸福,家庭富足,父母寵愛,她還有很多朋友,連天空都似乎是粉紅色的。
她自恃學習成績很好,像每個同齡少女一樣,她最大的願意也是考進紅葉學院。
老師很看好她,父母也盡全力支持她、相信她。
為了激勵她,父母還花了大錢買給她買了一身新衣服,雖然她家還算富足,但這身衣服的價位還是遠超她家平時的消費水平。
她和父母滿懷憧憬地期待著,她穿著這身新衣服參加開學典禮的那天。
可惜,想像中的那天並沒有成真。
回想起來,紅葉學院入學考試的失敗,其實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坐在考場上看到那些鬼畫符般的題目,她才像是跳出井口的蟾蜍,頭一次知道天地是那麼廣闊,廣闊得令她瑟瑟發抖,而世界上又有那麼多真正的天才,徹底摧毀了她盲目的自信。
她忘了是怎麼離開考場,又是怎麼回到家的。
那大概就是她人生的轉折點,考試失敗沉重地打擊了她的信心,甚至令家裡的氣氛也不再和睦,父母先是互相埋怨,後來又發展到冷戰,最後感情破裂離婚。
她受不了那種氣氛,在父母離婚之前就逃離了家。
當時她可能還抱著某種幻想,認為自己進入廣闊天地之後,可能也會變得像那些天才一樣強大。
那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超凡者的存在剛剛被各國正式公開不久,社會裡的普通人迷惑不安,對超凡者既羨慕又害怕,而野心家們又雄心勃勃,企圖利用超凡者圖謀不軌。
亂世出英雄,不少人認為利用社會轉型的機會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她也這麼想,甚至有一段時間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瞪眼盯著金屬勺子,一盯就是半天,寄望於能憑自己的意念令勺子彎曲……
後來勺子彎了——並非真的彎了,而是她盯得太久,眼部肌肉和精神雙重疲勞,產生了幻覺。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歷史,但這麼做的人不在少數,大家得知超凡者的存在之後,誰不想自己一夜之間就擁有神奇的能力呢?
其實,國家會公開承認超凡者的存在,是因為水面之下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各大利益團體已經達成了共識和協議,包括超凡者團體,肉都已經分完了,只剩下一些肉湯留給普通人爭搶。
更多信息逐漸流傳到普通人耳中,比如只有進入青春期後的年輕女性才有機會覺醒能力,禿頭大叔就不用再幻想了……
各大利益團體早在各國公開秘密之前就已經掌握了這些內幕,普通人只能後知後覺,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那時候著實出了一些亂子,她也一腔熱血地參與其中,不過國家和各大利益團體早有應對措施。
社會動盪持續了兩三年,大家發現超凡者數量較少,在日常生活中非常低調,既不想統治世界也不想毀滅世界,畢竟都是些青春少女,於是大家慢慢也就接受了超凡者的存在。
十幾年之後,在外一事無成終於心灰意冷的她再次回到這裡時,父親已經在孤獨中去世,留給她的東西就是這棟他一輩子辛勞換回來的公寓樓。
如果沒有這棟公寓樓收租維持生活,沒有一技之長的她會落魄到何種程度呢?
她擦了擦眼角,打開衣櫃,把所有衣服都翻出來,直到翻到最底下壓著的兩件。
正是她在相片裡穿的那身裙子和襯衣的套裝,她只在拿到手的當天試穿過,此後就一直壓箱底,被遺忘了——也許是有意遺忘,因為每次看到它,都會鉤起她和父母心中的刺痛。
如今,她心裡的傷疤已經癒合,看到這件衣服也不會再難受得想死。
她拎著襯衣和裙子走到穿衣鏡前,試著在比劃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
如今她身體的寬度,相當於襯衣肩寬的兩倍,至於臀圍……裙子的拉鏈不拉恐怕都穿不進去。
她想像不出來,當時的她是怎麼穿進這套衣服的。
歲月,真是一把殺豬刀啊。
今天晚上,就做一份豬油渣炒飯壓壓驚吧。
她把翻出來的衣服收拾回衣櫃裡,除了這身套裝之外。
她已經用不到這身套裝,再也用不到了,但是它可以代替她參加紅葉學院的開學典禮,只要穿在合適的人身上,這才對得起當初花的大價錢。
她把襯衣平攤在熨衣板上,小心地熨平細小的皺褶。
這麼多年過去了,還像是新買的一樣,經典的款式,永遠也不會過時。
做完這一切,她拎著衣物防塵袋,拿上一大串鑰匙離開管理員房間。
樓里為數不多的租客大多是去打工或者找工作了,還有幾個足不出戶的死宅,一片寂靜。
她走到三樓,江禪機租住的房間,用備用鑰匙打開門——作為房東,她這麼做理論上有些不妥,但江禪機從入住的第一天起就沒有交過房租,就算她現在把他掃地出門將房間回收也理直氣壯。
房間裡空蕩蕩的,連一件數碼產品都沒有,甚至沒有手機充電器——這年頭,居然還有人沒手機,足見這丫頭的赤貧。
其實江禪機以前有手機,但總有債主通過定位基站找到他的位置,於是他把手機卡扔了,有一次實在餓得不行,又把手機賣了換錢買吃的,此後再也沒有手機了。
她把兩件衣服連同防塵袋平攤在他的單人床上,然後又留了張紙條:試試能不能穿,明天別穿著你那些破衣服去學校,省得連我的公寓都跟著你丟人。
然後她就鎖上門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