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天子之威不可測,徐明義什麼都明白
徐明義來時的心氣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癟了下去。
「徐丞相,眼下大雍初定,內憂外患,江南乃是賦稅重地,動干戈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徐明義看著面色焦慮的柳隨風,笑道:「柳尚書多慮了,我問你,你以為我大雍現在最大的敵人是誰?」
「滿清韃子?察哈爾蒙古?鎮西王吳三桂還是鎮海王鄭芝龍?」他手指在空中虛點,搖頭自言自語:「都不是,大雍的敵人是那些到現在還在隱匿田產,拒不繳納田賦的鄉紳。」
「我在江南十年,難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德性,他們想反就讓他們反,把心有二志、呱噪不停的人剷平了,那些邊邊角角的地方又有何懼?」
「他們要是不反,那才是麻煩呢。」
徐明義最後一句話令柳隨風不寒而慄,他看徐明義的模樣,心中好笑:「你只是丞相,怎麼把自己當成陛下了!」
縱觀史書,這樣跋扈的丞相從來沒有好下場,柳隨風幾乎預見了徐明義的未來。
徐明義才登上相位,許多人都在期盼或者預測他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柳隨風也不能免俗,其實他們是在羨慕徐明義的位置,徐明義不在了,別人才有可能坐上去。
徐明義沒有留意柳隨風不自然露出悲天憫人的模樣,繼續說道:「有了錢糧,大雍才能維持強悍的軍隊,陛下是雄主,布局深遠,三年之後,北方休養生息恢復田賦,還怕天下不平嗎?」
柳隨風絕不會像徐明義這樣做事,年輕時祖父給他留下的經驗教訓是出頭的椽子先爛,在朝堂上決不可樹敵過多。
徐明義處事與他的方式完全相反,這麼多年了,秉性脾氣半點沒改。
「徐丞相有主意便好,下官告退。」他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
徐明義吩咐道:「太平知府與鄉紳勾結,不尊朝廷法令,請柳尚書回去處置。」
「遵命。」
柳隨風退出尚書台,走出那座屋子,他感覺呼吸變得更通暢了一些。
在柳隨風看來,徐明義這樣的丞相絕不是大雍之福,他要堅忍下去,但又要小心避免被徐明義帶出來的天火燒著。
「現在看來,除了軍權不許人碰,陛下幾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尚書省處置,陛下真有這麼懶嗎?」柳隨風坐在轎子裡沉思,在他的記憶中李毅絕不是這種人。
李毅登上皇位之後,在他心裡的形象逐漸變得模糊,許多事情都漸漸找不到頭緒:「果然,天子之威不可測!」
五月,御史在朝堂上像馬蜂一般追蜇丞相徐明義,皇帝李毅避要害顧左右而言他。
馬士英拉了一幫東林黨和浙東的士子找到同出身浙東的姚啟聖幫忙,但樞密院忙於招兵買馬,安排大軍出塞作戰的糧草,不對尚書省提半點意見。
徐明義得意洋洋回到府中,這件事一過,天下無人不懼他徐丞相的威名。
開春以後事情太多,今天都察院和尚書省唇槍舌劍,吵得連午飯都沒吃上,連皇帝李毅都陪著餓肚子。
徐明義一進門就朝管家吆喝:「快準備飯!」
末了又補充一句:「再來一壺酒!」
他肚子餓了,心情又好,所以要飯又要酒。
回到屋中坐下,徐明義才脫下官袍,門外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府中只有一個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走路,冬梅推門進來,盯著他說道:「夫君,今天府中有客人。」
「有客人?」徐明義站起來,相國府上從來不缺少客人,但能讓冬梅如此相待的人是誰?
冬梅眉頭笑成彎月:「姐夫來了!」
「孫鎮?」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許是事情太多了,徐明義很少再想起這個連襟。
大雍立國後,錦衣衛和東廠就消失了,朝堂封賞中沒有孫鎮和陳旭的名字,這兩個機構遠不像前朝那般氣焰囂張。
徐明義大喜,招手道;「請他過來,正好讓他陪我喝幾杯。」
今天孫鎮與夫人柳兒一起來相國府,兩姐妹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冬梅珠光寶氣,雍容華貴。
柳兒衣著樸素,比冬梅看上去要蒼老不少,看的冬梅很是心痛。
冬梅見徐明義隨意,嗔怪道:「你是相國了,就這般輕慢姐夫。」
徐明義連連擺手:「你不懂,我只是要與他喝幾杯,要是專門給他準備一頓宴席那才是輕慢。」
冬梅咯咯笑著出門,像一隻剛下完蛋的母雞。
半刻鐘不到,孫鎮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不苟言笑,臉像青石板一般僵硬。
管家親自領著小廝來上菜,他很有眼力,見自家老爺要招待客人,加了四個菜和一壺酒。
「許久不見你了。」徐明義招呼孫鎮坐在自己對面:「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也不知你整天在哪裡。」
孫鎮坐下,伸手輕鬆拍開酒壺上的泥封,給身前的酒杯滿上。
「我現在只管外面的事情,朝堂里的事歸東廠管。」孫鎮聲音低沉:「但我知道江南的民變是你故意誘發的。」
徐明義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好久不見,提朝堂中事做什麼,來喝一杯。」
徐明義仰脖一口乾下,皇帝李毅愛喝竹葉青,朝中的大臣們也跟著愛喝竹葉青。
孫鎮沒有動酒杯:「我知道,陳旭一定會知道,陳旭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瞞不過陛下!」徐明義斟滿自己的空杯子,清澈的竹葉青在綠色的杯子裡如一汪春江水:「可是……陛下讓我當丞相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孫鎮呆住了,原來徐明義什麼都明白。
徐明義伸出手指,挽起衣袖看,手背抹去嘴角的殘酒。
雖然當上丞相,在熟識的人面前,徐明義就像村頭潑皮那般粗俗,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則完全不同,他會像炙熱的太陽,威壓的別人不敢抬頭看他。
「你們都想偏了,我是大雍的丞相啊,若是我像馬士英那樣與文臣士子同流合污,像柳隨風那般企圖用無數條堅韌的蛛絲來穩固自己的權力,我怎能當上這個丞相?」
「你都知道啊?」孫鎮發現自己有點像傻子。
「來。」徐明義端上酒樽:「就憑你過來找我說此事,我們這輩子都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