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頭,木代也睡不著,一下午聽到了太多故事,太多模糊的面目在腦袋裡翻,每一個人身上都好多秘密。
看看時間還不算太晚,她從被窩裡鑽出來,撥了萬烽火的電話。
萬烽火那邊「餵」了一聲,木代分外禮貌:「萬叔叔。」
呵呵乾笑兩聲之後,萬烽火說:「木代,管你喊我幾聲叔叔,管你多麼禮貌,找我打聽消息都是要錢的。」
一句話就被拆穿了,太沒面子了,木代一掀被子坐起來,雙腿一盤:「萬烽火。」
萬烽火嘖嘖:「一下子就從萬叔叔變成萬烽火了,現在的小姑娘,太現實了。」
木代說:「你給我報個價唄。」
「你出得起嗎?」
「出不起我還聽不起啊。」
萬烽火乾笑:「大晚上的,我吃飽了撐的挨個給你報價,我又不是廣播電台。」
木代右手摁住半牆上的凹窩,力道全在手上,一個旋身就翻身貼上了牆,真正的一心二用:「萬叔,你別總盯著錢啊,沒準哪天你用得上我呢,你想啊,你幫了我,我再幫你,互惠互利,還交了朋友,多好。」
萬烽火哼了一聲。
似乎有門,木代趕緊發問:「萬叔,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鬼啊?」
萬烽火答:「你該打電話去『我愛鬼故事』或者深夜熱線,要不然就打電話談戀愛,不要跟我糟老頭子浪費時間。」
「就是那種,本身是好人,結果被鬼附身,幹了壞事,然後呢,那個鬼又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另一個人又去幹壞事,那種。」
萬烽火嘆氣:「木代,我們生意做的不小,但是從來也沒什麼麻煩,為什麼?」
木代以右手為原點,整個身體往斜上挪了三十度,就跟鐘錶走位似的:「為什麼?」
「因為我們合法做生意,規規矩矩幫人探聽消息找人,請注意,找人,不是找鬼!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便成人,新社*會沒有鬼,只有人!」
沒有就沒有唄,至於這麼慷慨激昂鏗鏘有力嗎?
木代沒好氣:「哦,那我沒事了。」
萬烽火語氣一轉:「不過……」
他壓低聲音:「不過,你如果真的感興趣,可以跟我一個朋友聊一聊。」
木代貼在牆上翻白眼:「你不是不信這個嗎。」
「哎呀,這就跟過年要說恭喜發財,送機不要說一路順風要說一路平安一樣,都是習慣嘛,你到底要不要跟我那個朋友聊聊?」
「免費的?」
「免費。」
木代的唇角露出笑容來,她半空中腿一盤跳到床上,還在床墊子上顛了兩顛:「你說吧。」
***
萬烽火的朋友叫神棍。
其實之前他也跟木代提起過,就是喜歡研究怪力亂神,堅決不用手機,後來還是期期艾艾勉勉強強用了的那個。
木代覺得叫人家神棍不太好,像是暗諷別人招搖撞騙,但是怎麼追問都問不到他的名字,萬烽火被她追的急了,說:他就是這樣的,他也記不住我的名字。
木代不信:「那他叫你什麼?」
萬烽火沉默了一下,這一沉默真是有天長地久那麼久:「小萬萬。」
木代發出了很是鄙夷的聲音:噫……
兩個半大老頭子了,還打情罵俏一樣稱呼「小萬萬」,真是為老不尊,她雞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萬烽火說:「我知道你想什麼,他就是這樣的,到時候他也會這樣叫你的。」
木代嗤之以鼻:「我才不干呢,我就叫木代。」
萬烽火以更加不屑的口氣回復她:「等你跟他打過交道之後,再來跟我說吧。」
掛了電話之後,萬烽火小小的追憶了一下往事。
其實神棍一開始不叫他小萬萬的,他叫他小烽烽。
但是後來有一天,神棍忽然鄭重其事通知他:他不能叫小烽烽了,因為自己交了一個好朋友,那個人比萬烽火可重要多了,小峰峰的名字要讓給他。
當時,萬烽火聳了聳肩,意思是隨便,無所謂,反正哪一個都不是自己喜歡的,無非從一個難聽的稱呼換成另一個難聽的稱呼而已。
但是事後一想,真是酸溜溜的:憑什麼啊,憑什麼我就不能叫小烽烽啊。
***
木代和神棍的第一次溝通,以雞同鴨講結束,神棍說:「小口袋我跟你講哦,你如果要問我什麼問題,要拿出切實的事情來,時間、地點、人物、不尋常的地方,這是做研究的科學態度,像你這樣張口就問什麼原本是好人,被附身幹了壞事,這叫什麼問題嘛!」
木代強調:「我叫木代!」
「我不管你是哪種口袋,總之問題不是瞎問的,要基於事實,問出要點,你準備好了再來問我。我現在很忙,要寫書,你以後再打給我。」
還要寫書?木代頓生敬畏之心:果然有學問的人都是任性狷介而又不羈的。
木代把面對萬烽火時的豪情壯志拋到了九霄雲外,很是狗腿地想:小口袋這個名字,好像也蠻好聽的嘛。
***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一萬三朝霍子紅告半天假,說:「我曹兄在斜對面的飯館找了份工作,頭天上馬,我得去架架勢。」
果然遊手好閒不是長久之計,出來的日子久了,還是得考慮生計的,麗江的飯館酒吧多,隨時招工,隨時走人,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霍子紅說:「那是得去看看的,看看有什麼幫得上的。」
一萬三點頭如搗蒜,三兩下喝完碗裡的粥:「那我先過去了,他第一天上班,可能事情還挺多。」
他一陣風樣旋遠。
木代憤憤不平:「飯館打工,又不是皇帝登基,能有多少事?一萬三擺明了逃避工作。」
霍子紅笑笑:「那個曹嚴華是你朋友,木代,你中午過去吃個飯,也給人捧捧場。」
這就是她的紅姨,溫婉和氣地挑不出錯,貼錢給騙子一萬三,對遠道而來滿嘴跑火車的曹嚴華也是周周到到。
紅姨怎麼會是壞人呢?
木代咬著筷子頭:「紅姨,那個李坦啊,就是我跟你提的那個李坦啊……」
霍子紅從碟子裡拿了個煮雞蛋,在桌角輕輕磕破,然後在桌面上碾啊碾的把蛋殼揉碎:「嗯?」
「痴情!」木代盯著霍子紅的臉,「他一直把李亞青的照片放錢包里,紅姨你知道嗎,李坦一直沒結婚,他為了查李亞青的事經常告假,被單位給開除了,只好開了家小商店,生意也不好,那麼早就長白頭髮了,背都佝僂了……」
霍子紅手上輕顫了一下,然後說:「哦。」
木代沒有漏過這個細節,心一橫,決定再加點料:「我看著心裡可難受了,你想啊,一個大男人,已經老了,一事無成,心心念念一樁二十年前的案子,這得多長情的一個人啊。他還跟我說……」
她聲情並茂的:「他還說,一定要查出兇手,不然死了之後,都沒臉去地下見李亞青,還說,我這輩子,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一定就是這件……」
霍子紅把筷子輕輕擱到桌面上,說:「頭有點疼,我回房躺會,張叔,你收拾一下。」
木代繼續咬筷子頭,眼睛滴溜溜的,霍子紅走了之後,張叔說她:「小老闆娘,你今天怪裡怪氣的。」
***
近午飯的時候,木代去了曹嚴華打工的聚賢樓。
這樓盤的是當地老房子,裝修的古色古香,服務員也是一副短打,頭戴氈帽,胳膊上還搭條白毛巾,見人先鞠躬:「客官,裡面請。」
曹嚴華頭天上班,打工的熱情顯然旺盛,聲音都比別人高八度,端著菜邁著翩翩步,一聲「來咯」餘音繞樑久久不絕。
他一腔熱情地引著木代上二樓:「木代妹妹,我跟你講,臨窗絕佳位置,俯瞰整個麗江,一般人都不讓坐的,我跟其它服務員說了,給我師父留的……」
說到這壓低聲音:「木代妹妹,你考慮考慮,收我為徒,這頓我請。」
木代的回答是兩個字:呵呵。
曹嚴華顯然深諳這兩個字的弦外之意,但是毫不氣餒,木代其實有點好奇:「你老想學武幹嘛啊?」
「夢想。」
「方便你偷東西?」
「那哪能呢,」曹嚴華很是嚴肅,「上次被抓進去蹲了十天,出來之後我已經徹頭徹尾是個新人了,我現在勞動創造財富……」
他再次壓低聲音:「木代妹妹,你如果不收我,我可能又會走上老路,你考慮考慮,就當為民除害。」
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還知道自己是個「害」,木代在窗邊坐下,隨便點了幾個菜:「一萬三呢?」
「沒見著啊。」
果然不出所料,木代咬牙切齒,托著腮看向窗外。
的確居高臨下風景絕佳,古城如畫,換個角度別樣韻味,民房群落瓦屋櫛比,很多屋頂飛檐上都請了瓦貓,寓意食鬼的老虎,鎮邪求吉。
再往下看,是向外的通衢大道,並排走車不成問題……
慢著,那是……
黑色悍馬並不稀奇,但是車頂橫裝狩獵燈,那是羅韌的車吧?
開的很急,直驅而下。
這是幹嘛去呢?木代有些發愣。
***
路上人多車多,沒法開的快,羅韌一手緊攥方向盤,另一隻手有輕微的顫慄。
「鄭伯,你別慌,」他聲音儘量冷靜,「慢慢說,聘婷她怎麼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