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正在都督府審查軍中刑獄,一些官兵仗著背後勛貴,便敢強搶民女,而這種事,竟然發生在天子腳下,發生在熱孝期間!
若不懲治處決,不足以震懾人心。
可是鐵鉉也清楚,那些官兵的背後,站著的可是武勛中的第二號人物:
李景隆!
李景隆是岐陽王李文忠的兒子,而李文忠,可是朱元璋唯一的親外甥,甚至被朱元璋視為兒子,曾改名朱文忠。
朱元璋是李景隆的舅爺爺,朱棣等藩王是李景隆的表叔,而建文帝朱允炆則是他的表兄弟。如此人物,豈能是自己一個小小的五品都督府斷事所能對抗的!
但鐵鉉不甘,不願屈從!
於是,在判決文書中,鐵鉉下達了斬的命令!
或許,用不了多久,李景隆便會派人找上門來,質問自己,甚至會安排官員彈劾自己,落得一個狼狽下場。
但我鐵鉉,問心無愧!
門外傳來了動靜,鐵鉉傲然挺直腰板,盯著門口的方向。
行人司萬貴手持聖旨,走入鐵鉉的房間,喊道:「有旨意。」
鐵鉉連忙起身,下跪,其他隨從等人員,也紛紛跪了下來。
一些人以為鐵鉉倒霉了,在暗暗歡喜,但聽著聖旨的內容,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鐵鉉聽到了「擢令晉兵部左侍郎」,也有些發懵。
五品的自己,竟然一下子成為正三品官員?
直至萬貴宣讀結束之後,鐵鉉才領旨謝恩,滿是疑惑。
萬貴上前恭喜道:「鐵侍郎可謂一步登天,小子賀喜大人。」
鐵鉉清楚這是在討喜呢,隨手抹了抹,只有三兩碎銀子,便給了萬貴。
萬貴嘴角抽了下,但也不好嫌棄,秉著蚊子再小也是肉的信念收了下來,何況鐵鉉明顯受寵,弄僵了也不好看,便閒談了幾句,匆匆離開。
需要說一句的是,後世很多電視劇中,負責傳聖旨的總是太監,到了大臣府邸,扯著細嗓子幾句「你升官了」或「你完蛋了」之類的話。
或者到妃嬪那裡,喊一句「打入冷宮」,看似瀟灑威風,但在明代,卻是不太現實的。
明代負責傳旨的,是一個專門的衙門,名為「行人司」,是專門負責傳遞皇上詔令的部門。
朱元璋對於太監的定位很清楚,那就是「供灑掃,給使令,非別有委任,毋令過多」。
一句話,太監只是家奴。
當然,像是朝堂之上宣讀的內監,傳個口諭,或皇上委派太監傳旨等,對外主要還是由行人司來負責。
鐵鉉升了官,自然需要去兵部報導,兵部尚書茹瑺對於鐵鉉的到來表示了歡迎,寒暄了一陣子,便安排鐵鉉入宮。
「皇上遣人傳了話,讓你安頓好之後入宮。」
茹瑺欣慰地看著鐵鉉。
對於鐵鉉的才能,茹瑺還是十分肯定的,尤其是鐵鉉此時不過三十歲出頭,正是少壯派,未來可期。
鐵鉉對於茹瑺十分敬重,早在洪武朝時,茹瑺便擔任過右副都御史,後代理兵部尚書,並因為工作出眾,正式被朱元璋任命為兵部尚書。
對於這位雖然只有四十歲的「老臣」,鐵鉉自是恭謹以待。
「茹大人,不知皇上此番調我入兵部,是為什麼?」
鐵鉉有些不理解。
畢竟官場之上,像自己這樣直接蹦上來的官員並不多,而那些人不是有人舉薦,便是被皇上親信。
舉薦?
自己可不認識內閣大臣,也不熟悉六部官員,在都督府中做事,還得罪了一批人,相信沒有人願意舉薦自己的。
親信?
自己雖然見過皇上,可皇上沒見過自己啊。
朝堂之上那麼多人,誰會在意一個小小的五品官,自己不過勉強擁有上朝的資格罷了。
站在大殿之外,打個盹都沒人知道。
茹瑺看著鐵鉉,呵呵笑了笑,說道:「我比起你來,也不過提前一個時辰接到消息罷了。聽聞皇上十分器重你,你有疑惑,不妨直接對皇上說。」
「既然如此,那我這便拜見皇上,茹大人,告辭。」
鐵鉉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朱允炆正在武英殿的隔間中繪製世界地圖,並嚴令任何人,任何時候,沒有自己允許,不准進入房間之內。
雙喜只好在門外候著,也不知道朱允炆在房間裡做什麼。
待鐵鉉來了,通報之後,朱允炆才走出來,讓鐵鉉進來,賜座之後,朱允炆笑著問道:「鐵愛卿可是有所疑惑?」
鐵鉉連連點頭,說道:「臣惶恐不安,深怕辜負聖上恩典。」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說道:「這算什麼,你日後本就是兵部尚書,你的本事,朕很自信。此番找你來,是為了一件事。」
鐵鉉眉頭一抬,心中激動了一把。
沒聽明白「日後本就是兵部尚書」的隱藏含義,只感覺到了一點,自己用不了多少年,便會升遷到兵部尚書!
「還請皇上示下。」
鐵鉉說道。
朱允炆問道:「你在都督府,想必也知道裁兵十萬的消息吧。你認為,朕的命令可有不妥之處?」
鐵鉉看著朱允炆,猶豫起來,最終說道:「臣認為皇上此舉,有所妥,也有所不妥。」
「哈哈,不用顧忌,詳細說吧,朕不會怪罪。」
朱允炆給了鐵鉉一個定心丸。
鐵鉉肅然回道:「皇上,裁兵十萬,可節省大批物資與軍餉,有利國本,且十萬名額,看似雖眾,但卻並不會動搖京營實力,皆是去除老弱與空額。」
「還算是了解朕的打算,那不妥之處呢?」
朱允炆問道。
鐵鉉直言道:「裁兵十萬,受損最大的是國之勛貴,一旦他們不滿,恐生出事端,這是其一。當下藩王在外,手握重兵,陳列邊塞,且又是善戰之師,皇上此時削弱京營兵力,若藩王坐大,危及京師,恐會多出不少風波……」
「哦,你認為藩王必反嗎?」
朱允炆饒有興趣地問道。
鐵鉉沉默了。
這個問題很是重要,也很難回答。
要知道這些藩王都是朱允炆的家人,說他們必反,自己又沒有證據,空口白話,如何讓皇上信服?
可若是說他們不會造反,鐵鉉又認為不可能。
尤其是當下藩王之首的燕王朱棣,他的野心雖然還不是昭然若揭,但也可窺見一二。
從朱允炆用遺詔攔住朱棣,不讓朱棣入京奔喪便可以確定,朱允炆也認為朱棣是有反心的。
鐵鉉嘆了一口氣,嚴肅地回道:「皇上,塞王之中,野心勃勃者,不過燕王、寧王、秦王,其中又以燕王、寧王為甚,臣雖不敢斷言,但據臣揣測,若再不行削藩之舉,不出兩年,燕王恐有動作。」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氣,暗贊一聲:
好厲害的鐵鉉!
按照歷史的節奏,朱允炆在洪武三十一年八月開始削藩,朱棣建文元年六月造反,跨了兩年,實則不到一年的光景!
鐵鉉雖在都督府做斷事,但目光卻並沒有隻盯著眼中的刑獄之事,而是環顧全國格局。
如此之人,有丞相之目光!
朱允炆暗暗驚嘆,歷史上的朱允炆是多麼混蛋,不知道任用賢臣,就知道用幾個書呆子,錯過了幾次打敗朱棣的機會。
若是重用鐵鉉、盛庸、平安、徐輝祖等人,朱允炆可以斷言,朱棣根本就走不到京師!
「朕裁兵十萬,只是開始,精兵之策,不止在士兵個體的體能,還在士兵的信念,在武備,後勤等各方面。朕將你提至兵部,是希望你能擔負起,京營新兵訓練的重任。」
朱允炆嚴肅地看著鐵鉉。
朱元璋時期,設置五軍都督府來掌管軍隊,但為了避免五軍都督府權力過大,將領專權,便規定五軍都督府雖有統兵權,但卻沒有調遣權。
調遣權,收歸皇帝所有。
兵部對軍隊有任免、升調、訓練之權,但卻沒有統兵的權利。
一開始,五軍都督府權力很大,兵部連個小弟都不配當,直接被忽視,後來,朱元璋幾次修改,以「權不專於一司,事不留於壅蔽」,才削弱了說五軍都督府,賦予了兵部一定權利。
訓練新兵的事,雖然五軍都督府必然參與其中,但負責主導的,還是兵部。
鐵鉉終於明白了朱允炆的想法,站起來,挺直身軀,肅然喊道:「臣定不負天恩!」
朱允炆從桌子拿了一份文書,遞給了鐵鉉,說道:「這裡是朕擬定的新兵之策,你回去之後好好研讀,朕要一份完整的可行的練兵方案,此事,可與兵部、魏國公等人商議。」
鐵鉉施禮之後離開,返回兵部,將文書放在桌子上,有些不以為然。
皇上能懂什麼練兵之策?
要訓練新兵,還是需要靠兵部、五軍都督府的人群策群力,一起想辦法才是。
畢竟是皇帝的勞動成果,不看一眼也對不起皇上大人的辛勤勞動,鐵鉉並沒有抱什麼希望,打開文書一看,頓時站了起來,越看,面色越是凝重,最後直接一拍桌子,喊道:「皇上,神人也!」
茹瑺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鐵鉉,心說,你小子就算是討好皇上,也不應該在兵部大堂吧?
誰知道鐵鉉連忙拿著文書跑了過來,遞給了茹瑺。
茹瑺看了看,看了又看,猛地站起來,一拍桌子,喝道:「皇上,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