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打開,昏暗的屋子裡撒入了一地細碎的朝陽。
床上躺著的女孩兒面色蒼白,額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被血水浸染,招惹了幾隻蒼蠅嗡嗡作響。
女孩兒悶哼地睜開眼,茫然地看著因為開門,而撲撲掉著灰塵的茅草頂,下意識閉上眼抬起胳膊捂住鼻口。
「童知青,身體好點了嗎?」進門的女人略微驚喜地問道。
童安陽側頭看向來人,扶著悶疼的腦袋,有些不敢置信地喊到:「胡來英?」
胡來英愣了下,好笑地說:「怎麼睡了一覺,童知青差點忘了我?」
在知青所,他們都是稱呼對方某某知青的,只有關係親近的人,會去掉姓氏稱呼,又或者帶著哥姐的。
冷不丁聽到自己被連名帶姓地喊,她倒是有些不太習慣。
童安陽眨巴下眼睛,笑笑:「腦袋疼,有些遲鈍了。」
胡來英嘆口氣,順手倒了一杯水,放到炕桌上,「可不疼啊?」
「童知青,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你哪怕沒了清白,也不能這麼極端要結束生命啊?」
「其實,韓同志家裡條件在村里算是不錯的了。」
「你暫且委屈下,跟他領證結婚,以韓家的關係,說不定等你給韓家生個大胖小子後,會給你要個工農大學生名額啊。」
「咱錯過了這一次,不是還有下一次嗎?」
童安陽腦子裡有太多東西了,一個個記憶片段,齊齊湧上來,讓她本就疼的頭更是難以忍受胡來英的念叨。
「停,胡知青,我想靜一靜。」
胡來英點點頭:「你先喝水,我給你熬點小米粥,再煮個雞蛋。」
童安陽嗯了聲,閉上眼睛。
即便她躺在床上,仍舊有一種天旋地轉的噁心和難受。
她深呼吸,手微微按摩著腦袋,一點點捋著記憶。
自己明明在2023年大冬天擺攤賣糖炒栗子和各種小零食,回到家就累得沒有力氣,躺在床上睡著了。
哪裡想到醒過來竟是回到了四十多年前,自己下鄉插隊當知青的時候!
這不會是夢吧?可是她的一切感覺太過真實了。
真實到,好像她之前的四十多年的記憶,不過是一場莊生夢蝶!
想想新一輪的病毒襲來,她這個孤寡老太太怕是沒有挺過這年的冬天。
想到自己的一生,童安陽嘴角露出抹苦澀。
她的母親在她十歲的時候沒了,父親轉頭就給她娶了繼母。
人人都誇她父親是個好人。
因為她的母親身體不好,是個藥罐子,童父任勞任怨地伺候著一年中有半年躺在床上的媳婦兒,當爹又當娘地將她給拉扯大。
任誰都做不到童父這種地步。
哪怕童母離世後,沒有百天呢,童父往家裡領了帶著拖油瓶的寡婦,街坊鄰居也只道著恭喜,說童父的好日子來了。
童安陽的繼母是個面甜心苦的。
十歲的小姑娘,哪裡跟成年人玩心眼兒?
原來乖巧懂事的她,名聲格外不好,什麼嫉妒繼姐、偷拿家裡的錢、容不下繼母差點害人小產等等。
童安陽自個兒都不清楚,這些事怎麼就發生了。
可是大傢伙都相信為人和善、說話細聲細語的郭寡婦。
等她好不容易到了十四歲,卻因為買了毒蘑菇差點把童父毒死,而被迫頂替繼姐下鄉當知青。
那時候的她,已經知道自己說再多都沒用了。
能夠遠離那家人也好,是以她不吵不鬧,拿著單薄的行李坐上南下的火車離開了津市。
她下鄉插隊的地方條件還不錯,起碼只要她努力幹活能夠填飽肚子。
不需要跟人耍心眼兒,童安陽賣力地幹活,很享受這種用勞動換取糧食、錢和肉的日子。
然而她長得漂亮,吃食跟上去後,整個人抽條豐盈起來。
她是冷白皮膚,怎麼都曬不黑,所謂一白遮百丑,更何況她本來就眉目如畫!
知情所里的男知青們和村裡的小伙們,都惦記著她,時不時到她跟前獻殷勤。
可是童安陽年紀不大,又對家庭有著很深的心理陰影,從不跟男同志搭話。
小姑娘長得好,又賣力幹活,誰有困難,她都會幫扶一把。
村裡有了工農兵大學生名額後,大傢伙便推薦她去。
就因為這件事,整個知青所里的人,對她痛恨起來,覺得她肯定用見不得光的手段,才得到了如此珍貴的名額。
她被孤立了,後來就是她去村里吃席,被幾個嬸子灌了酒,再醒過來的時候,被人發現與韓一鳴躺一張床上。
童安陽的名聲毀了,自然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只能另選。
時隔四十多年,她仍舊記得,原本名額被李化文搶到,可是這李化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不要了,將名額讓給了來自京都的胡來英!
而李化文從那天開始,發狠了讀書,也不下地幹活了,說是家裡給找了工作,只是還沒落實下來。他沒有心情下地幹活,便看看書,準備在招工考的時候,拿個不錯的成績。
然而,就在他埋頭苦學了三個月後,大傢伙也剛忙完秋收,喇叭上傳來了高考恢復的消息。
已經在省城上學的胡來英,給李化文郵寄了一套很珍貴的複習資料。後來,李化文考上了帝大,還是省狀元。
聽其他人說,李化文念研究生的時候,被京都大世家白家認回去,光是見面禮就一座三進四合院呢!
至於童安陽醒來後受不住,當場撞了牆。
雖然她沒死成,卻一輩子得了偏頭疼的毛病,腦子不能想太多東西。她渾渾噩噩地生活,哪怕聽到高考恢復的消息,也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什麼起色。
兩年後,知青可以返城的時候,她沒有回到津市,而是去省城打零工。因為她容貌好,惹來不少麻煩……
童安陽一直覺得死亡對她來說就是一種解脫,可是死過一次的人,再也沒有勇氣嘗試第二次了。
說到底,她也想好好活著,可是命運對她太不公平了。
她深吸口氣,或許自己重生,是老天看不慣她得過且過的日子。
世上比她慘的人很多,起碼她手腳健全、身體健康啊!
這一世,她想認真過日子,像是其他人一樣,結婚生子有個完整的一輩子,而不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